于丹这位传媒达人,因解读《论语》、《庄子》而红极一时,俨然是当今文化时空中最耀眼的新星。它在《百家讲坛》一亮相,就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边是大众称赞它为醇香美酒,喝得有滋有味;一边是有些学者列举其学术“硬伤”,以为如此解读《论语》不能容忍。从表面上看,尽管于丹对经典的解读不够深刻周延,给人一种“借壳上市”的感觉,但对抚慰当下浮躁而焦灼的人心无疑是有所裨益的。然而,于丹开宗明义:“《论语》真正的道理,就是告诉大家怎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的生活。”这个断语贯穿于她对《论语》、《庄子》的全部讲解,谆谆教导人们,对于任何会使心灵不快乐的事情都要看淡和顺应,用“内心的强大”化解人生的遗憾甚至苦难,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人,这就背离了现代主流价值观,而可能把受众引向逆来顺受的平庸之路,从而产生不可低估的消极影响。 那么,假如鲁迅在人间怎样看于丹?我揣测鲁迅定会怒不可遏,痛陈于丹思想复古,压制人本主义。因为于丹在试图涵养鲁迅痛切抨击的“国民劣根性”,客观上不利于公民树立社会主义的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理念,妨碍社会主义政治文明建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儒家已具宗教雏形,后经过儒、释、道相互交融,相互影响,在封建帝王有意识地推动和宋明理学的改造下,终于形成了中国的宗教——儒教。儒教的教主就是孔子,他教导人们要注重自我的宗教训练,加强内心的忏悔和涵养,把返观自省的修养功夫作为人类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在整个封建社会,统治者都要求把儒教的“三纲五常”奉为天经地义,因为这种宗法思想最适合维护封建宗法制度。当然,《论语》不等同儒教,但《论语》是儒学教义之基。朱熹说:“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处。”虽然是在说明学习“四书”的顺序,但也道出了《论语》在儒教中的根本地位。 儒教有其积极意义,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原则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仁道原则,是普世伦理的基础,但儒教毕竟是为小农经济服务的,在封建社会后期尤其是明清时代,抑制了资本主义萌芽,它所起的作用总的说来是保守消极的。在封建社会,儒教的桎梏,造成人们的心理畸形、变态,即为鲁迅所痛心疾首的“国民劣根性”,社会上形成了麻木不仁的状态。任继愈说:“一个人长期囚禁在幽室,必然苍白失色;一株大树生在大石缝中,其根必然盘结扭曲。儒教压制了追求个性解放的人本主义思想的抬头,禁锢人们的思想,束缚人们的心灵。鲁迅面对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儒教长期流毒的认识是十分深刻的。” 儒教与其他宗教一样都以“存天理、灭人欲”为要义,并设计了一套完备的修养方法,牢牢地对人们实行思想和精神控制,以维护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列宁说:“被剥削阶级由于没有力量同剥削者进行斗争,必然会产生对死后的幸福生活的憧憬,正如野蛮人由于没有力量同大自然搏斗而产生对上帝、魔鬼、奇迹等的信仰一样。对于工作一生而贫困一生的人,宗教教导他们在人间要顺从和忍耐,劝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天国的恩赐上。对于依靠他人劳动而过活的人,宗教教导他们要在人间行善,廉价地为他们的整个剥削生活辩护,廉价地售给他们享受天国幸福的门票。”这是对于丹解读《论语》的最好解读。于丹解读《论语》的最大问题,是教导人们修心养性“灭人欲”,快乐地容忍一切不合理不公正的境遇和秩序,其意图是泯灭人的主体意识和独立人格,使人消极适应世界。 “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益也。”周国平对于丹解读《论语》的浅薄和粗陋批评道:事实上,无论《论语》、《庄子》,还是柏拉图、《圣经》、佛经,核心的东西都是世界观,而每一种世界观都有着特殊而深刻的内涵。快乐只是心灵状态,不是世界观,至多是世界观所达致的某一种心灵状态。凡深刻的世界观,所达致的心灵状态决不仅是快乐,必定还有博大的悲悯,对于社会现实的关系也决不仅是超脱,必定还有坚定的批判。舍弃掉世界观,把心灵的快乐当作目的本身来追求,就真会把所解读的任何一种伟大哲学稀释为心灵鸡汤了。 越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影响越深广。佛教兴盛于大唐,重要原因是高僧的传经阐义和民间绘画、故事的宣传。据唐人记载,吴道子在寺院作的佛教“轮回”系列故事画,影响了许多人,一时屠夫减少,以至于屠宰场出现了萧条景象。《百家讲坛》拥有庞大的观众群,而这些观众大多对中国古代文化经典着作缺乏系统学习,反思质疑的能力较弱,很容易被误导,极易形成共同的习惯势力和心理状态,从而成为社会进步的思想阻力。这不独《百家讲坛》需要反思,整个思想文化战线都需要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