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边起风尘

第二十五章   崽卖爷田不心疼

当李景隆数十万大军来攻时，朱棣没有龟缩在北平城里，做鱼死网破之争，而是趁巨网未合拢之前，率精骑直出永平，先击退围城的辽东官军，然后径趋关外的大宁都司。

镇守大宁的是十七弟宁王朱权。

当朱棣起兵之时，北平周围诸王封国林立，是他最大的威胁。然而朱棣宛如有天助，太原的晋王朱棡，在建文帝即位前几个月突然死去，由世子济熺继位。新晋王年纪尚轻，根本不在燕王眼中。看官试想，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八年处死宋国公冯胜，此举谁是受益者？冯胜是晋王济熺的岳父，假如这位杰出的将领此时不死，即便不用他为征燕主帅，就是令他统领山西都司兵马，虎视北平，朱棣侧翼不安，岂敢放匹马南下？冯胜、朱棡先死，在此时开始显出其后果。

当时在从宣府、大同、开平、北平到辽东一线，除了燕王，还有多位“塞王” （塞上之王），他们是封在大同的代王（皇第十三子），广宁的辽王（第十五子），大宁的宁王（第十七子），以及宣府的谷王（第十九子）。其中代王已被废为庶人，看押于大同。辽、宁、谷诸王，都是燕王的弱弟，在洪武末年就藩，手握重兵。当因削藩引发的内战爆发后，朝廷不敢信任他们，下诏令诸王回京。

由于朝廷颟顸削藩，不讲究策略，使得这些藩王在平燕战争中不能替朝廷出力，发挥牵掣燕军的重要作用。如辽王朱植，颇习于军旅，且与四哥不甚相合。朱棣入京后，嫌其“贰于己”，尽削其护卫。这本是可资朝廷之用的力量，然而朝廷并不了解这些，也不懂得如何加以利用，以藩制藩，只是轻率地将诸王们撤回。辽王、谷王奉诏后立即弃国，逃回南京，手下之兵，顿时成为一盘散沙，后来多为燕王所用。

朱棣最为担心，只有宁王朱权。

大宁都司在喜峰口外，是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辽王封地），西接宣府（谷王封地），号称巨镇。宁王部下，带甲8万，革车6千，所属朵颜三卫（蒙古族）骑兵皆骁勇善战。宁王多次会同诸王出塞，以善谋着称。

然而，善谋者，其心不易测。辽、谷二王奉诏后立刻离开封地归朝，唯独这位脑筋灵活、会写书、能修道的宁王不至，建文帝担心宁、燕二王合流，差人流星雨一般去召他，他都不来，无奈，只好下诏削去宁王三护卫，以示薄惩——朝廷知道宁王奇货可居的心态，却也不敢把他整得太凶，否则把他推到燕王那边就更不妙了。

朱棣清楚得很，宁王既不奉朝廷之诏，对自己的示好也不作任何答复，明摆着是拥兵自重，坐观形势之变，以谋取个人的最大利益。宁王有了这种动机，就给了朱棣可趁之机。朱棣决心先收服宁王，改变腹背受敌的不利态势，顺便夺取关外边骑助战，然而再转回身来对付李景隆的大军。

朱棣迅速击退围攻永平（在北平东北）的江阴侯吴高，随即自刘家口出关，间道直驱大宁。这时已进入九月，天气渐寒，宁王未料到四哥突然出现在城下，大吃一惊。事出仓促，不得不防。他集兵出城相迎，在马上问：“四哥此来何意？”朱棣捏着哭音，一副苦相，自称是穷蹙而来，是向弟弟求救的，一定要进城面谈。

宁王疑心四哥部众甚多，朱棣主动表示，请单骑入城。宁王一时抹不开脸，只好答应。两兄弟联辔进城，在厅中入座，燕王执宁王之手大哭，诉说自己不得已起兵之故，求宁王代为草表谢罪。

昔日雄杰的四哥，如今一副可怜之态，如丧家之犬，令精明的宁王上了当。

以后数日，朱棣都装出一个不知所出、百无聊赖的可怜相，博取宁王的同情，使他放松警惕，私下里却在城外伏下锐卒，令亲信偷偷入城，暗地里与朵颜三卫酋长及宁王部下联络，大肆收买，进行政治交易，宁王却恍然不知。

几天后，朱棣请辞，说要回北平，宁王不察其异，亲自送到郊外。燕王临行之际，又是擦鼻涕，又是抹眼泪，诱得宁王送了一程又一程，渐渐离城远了。突然间，伏兵暴起，将宁王挟为人质，裹于众中，就往南行。因为事变太突然，宁王部下只做了微弱的抵抗，即为燕军制服。朱棣遂集大宁之众，以及宁府宫人，一起由松亭关入关，大宁成为一座空城，广袤的大宁都司从此成为弃地。

可怜多智善谋的宁王，本想坐观鹬蚌相争，收渔人之利，可他哪里是老辣的燕王的对手，一不小心，就着了道，成为燕军中的囚徒。

朱棣发挥他长于文字的特长，凡军中檄文，多请宁王代笔。这枪手的差使，宁王不想干也不行。朱棣还耍他，向他保证，说事成之后，天下中分，一人一半。宁王不敢客气，只好付之于浩叹。

待朱棣登基后，他不求中分天下，只求改封南土善地（他的封地大宁已失，没法再回去了）。他看中的地方是苏州，请四哥把吴中之地封给他。可朱棣不答应。他退而求其次，再请封杭州，四哥还是不答应，但开出福建建宁、四川重庆、湖广荆州、山东东昌4个地方任他选，而这些地方，宁王又不愿意去。

宁王在南京住了一年，天天听他四哥杀人，日日受那受难者哀声的煎熬，第二年他答应去江西南昌，从此修道习曲，了此一生。

宁王部下锐卒，尽为朱棣所用，特别是骁悍的朵颜三卫骑兵，成为朱棣打天下的重要资本。但三卫夷人不是平白替朱棣流血的，他们达成秘密交易，按今天的话讲，就是“密约”，朱棣许诺，待天下大定，将大宁都司内迁，其故地留给三卫牧放。朱棣对阶下囚宁王不守约，对朵颜三卫却很守约，他即位后，即将大宁都司迁到今河北保定一带，虽然都司的名义不灭，而它所管辖的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已尽捐于人了。

这项密约造成了深远而严重的战略影响。大宁在北方边镇中地位特殊，它居于辽东与宣（府）大（同）之间，联络东西两边，大宁一失，辽东与宣大、开平一线失去呼应，整个防线就崩断了，再也守不住，被迫后移。北平（北京）也因此失去屏障，由内地变为边地，当迁都之后，乃形成“天子守边”的形势。由于离关外太近，蒙古铁骑经常突入京畿，直接威胁京师的安全。此乃后话，当朱棣一心求生之际，他哪管得了这些？能卖的当然舍得卖，反正也不是自家的。

且说宁王轻易受了燕王蒙骗，被其挟持南下，所部人马也被收编。而诸王弃封南下，使得朱元璋经营多年的“塞王守边”体系顷刻间崩溃。从此，辽东、山西、北平都司一线，群龙无首，没有一个能倡率团结众多边军的核心人物。

这些地方的都督、都指挥等边将，毕竟是臣子，号召力远非亲藩可比，他们许多人还曾受过朱棣辖制，对其自然存有几分忌惮心理。所以自战事开展以来，虽然在形势上，这三地在北平背后，对其形成包围钳制之势，兵力上也占优势，但始终形不成合力，对燕军构成实质性威胁，并常常被燕军各个击破。

朝廷与燕军的搏战，变成了南军与北军的较量，大批骁勇善战的北地边军，由于朝廷的失策，几乎没派上多大的用场。

燕军在连续击破朝廷大军之后，转入反攻，双方在淮北展开持续的拉力战。（作者微信：wohu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