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个标题,也许有人会说,哈哈,你也来凑热闹解谜,该不是要跟我们讲“马尾巴的功能”吧? 绝对不是。虽说红学专家们的种种“解谜”已经令人生厌,但恰恰很少有人注意到贾宝玉的发型问题。而这位男一号的发型设计,又恰恰最能说明曹雪芹的写作动机,甚至能由此解读出《红楼梦》的文化批判态度。 《红楼梦》中绝少提到男人的发型,也很少讲贾宝玉的发型,难得的一段描写,是在第三回里贾宝玉出场时提到的,说他是“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 你瞧瞧,贾宝玉的这种发型是不是有点怪怪的呢?说是如同清朝的男人一样都留着长辫子吧,可又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根本没有剃头。说是如同古代汉人一样留着长发吧,可又“总编一根大辫”。这到底属于什么朝代的发型呢?曹雪芹为什么别出心裁这样设计呢? 读者一般都会首先想到,这一定是和曹雪芹当时创作环境有关。 是的,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是决不能犯禁忌的,只能将真事隐去,使用“假语村言”。所以他除了宣称朝代无考之外,在环境、细节描写上都故意摆乌龙阵,让你分不清是哪朝哪代的故事。 比如那两座处在一条东西向大街上、中间只隔着一条小巷、后面又共着一个大观园的荣宁二府,你在北京城里是绝对找不到的。府内的房子是否四合院、房间里是否有炕,你也搞不清楚。《红楼梦》的人物的穿戴,比如贾宝玉一出场就是“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看似交代得十分具体,什么样式、什么质料、什么图案、什么配饰都有名有堂,可是据启功先生考证,你根本无法确定那是哪朝哪代人穿过的衣服。然而这些都好说,只是在写到男人的头发时,曹雪芹却格外犯难。 为什么呢?你想,辫子可是满清男人的身份证。当年满清入主中原时是一股野蛮劲头,非得要汉族男人也跟他们一样拖一条长辫子,而且把刀架在脖子上,“留发不留头”,为此不知杀了多少汉族男子汉。乃至于举国男人,包括最讲气节的遗老和“公知”都不得不选择留头,一个个做了“侯朝宗”。而且汉人就一直把这条辫子拖着,渐渐变成了风俗习惯,丝毫不觉得民族的屈辱和文化的丑陋了,三百年后北京大学里还有教授舍不得剪下。 辫子既然如此敏感,试想,如果曹雪芹让贾宝玉留一根长辫子,那不就道明了这“叛逆孽种”是满清人吗?这整部《红楼梦》不就是写的当朝的事吗?那可是犯了大禁忌了。 那么,让贾宝玉留一头长发行不行呢?这样一来让人觉得贾宝玉是大清以前的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也使不得,而且政治风险更大。为什么呢?因为这满头长发自古就是汉族的标志。大家都知道周公“三握发”的故事,那就是因为他是留着长发,洗头的时候有人来请示问题,他不得不握住头发停下来回答。后来还有东汉的曹操割发代头,唐代的李白大叫“白发三千丈”,北宋的苏轼专门讲夜里到竹林里用梳子梳头的养生经验,明朝的史可法文天祥都是一头长发,这些都说明汉族统治下的人都是留长发的。如果曹雪芹让贾宝玉留一头长发,一旦被上纲上线,那不正如蔡元培解谜一样,暴露有复明反清的政治企图吗?如果这样写,曹雪芹恐怕连喝稀饭的家伙都保不住了。 那么,让贾宝玉剃光头行不行呢,别说让他从小就剃光头不成体统,就是他最后出家做了和尚,高鹗也是让他留着头发的。 于是,曹雪芹就给贾宝玉出场时设计了那样一个怪怪的发型,既不是一根辫子又并非留着满头长发,其用心是何其良苦啊! 而且在我看来,曹雪芹故意给贾宝玉设计这样一个既非正统又非传统的怪怪的发型,其深意还不仅在于规避政治风险,也是和他在《红楼梦》中表现出的文化批判态度是一致的。 我们看通篇《红楼梦》,曹雪芹都是在用故意搞怪的办法,和当时主流文化对着干、也和传统文化中的正统对着干。他明文反对孔孟之道,他大骂君臣文武之道,他尽讲一些禁书,甚至在诗文中也故意不提子曰诗云唐诗宋词,连正儿八经的典故都不用。最重要的是,他笔下的典型人物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乘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裤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这样的反正统反传统的怪物,当然得留那样不伦不类的发型,而且正好是一个很好的文化隐喻。 正如有的红学家所说,曹雪芹所描写的那些情痴情种、高人逸士、奇优名倡,虽然贫富贵贱不同,但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俱为离经叛道、抗俗离尘,怪诞乖僻的人物。然而,这样的异类正是封建正统文化的孽种和叛逆,正是对封建正统文化的批判,从而也是对整个封建社会的批判,曹雪芹着书传人的大旨本意正在于此。 所以我说,贾宝玉的发型还真是个值得探究的《红楼梦》之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