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上海的女 分作三代,第一代是张爱玲,冷眼旁观,第二代是王安忆,知心知暖,第三代是卫慧,热烈奔放。张爱玲已是俱往矣,王安忆正值当年,卫慧却是不敢恭唯,用身体写作终是难等大雅之堂。 张爱玲的小说中有股禁不住的冷,她用冷漠中夹带嘲讽的笔触表现人生的困境,都市生活中人性内在的自私和冷酷无情,而她的“冷”也正是来源于此。张爱玲是一个冷峻到了极至的 ,这种“冷”也演化成了苍凉,促使她把人生看得太透,透至让人打寒噤的程度。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时常会感受到这种透骨的凉意,它不是一下子骤然袭来,而是缓慢的,一寸寸的向你浸透,即便是小说已然读完,那种冰冷的气韵还萦绕在周围,仿佛在一瞬间眼中的色彩已经全部凋零,只余下白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王安忆则不同,王安忆的语言张扬,铺陈,看似简单实则绵绵不断,在繁复细腻间改写着与张爱玲截然不同的苍凉莞尔。张爱玲笔下无时无刻不体现着一种世态炎凉的冷,而在王安忆的文字里这种“冷”已经不复存在,相反的是一种“暖”,贴心贴己,寒暑自知一种暖。 对比两人的风格最好的方式便是阅读,从《半生缘》和《长恨歌》中,我们可以非常深刻的体会到这点。 《半生缘》里的顾曼桢应该算作一个比较自强且有主见的女人,从她初次遇见沈世钧起,她便尝试着想掌握往后的全部,一切本应照着想象中的爱情模式把故事发展直到终了,可是造化弄人,最终曼桢还是错过了自己爱的人,许多年华往事,许多年。这就是张爱玲一冷如斯的地方,开始的情节似乎微微有了些暖意,象是只要继续下去便有了春暖花开的意思,其实那不过是冬日里用冰冷的双手捧着一团雪来取暖,起初好象是有股细微的暖,可当你一直一直捧下去,就会发觉原是透骨渗肌的冷,竟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张爱玲曾说她喜欢悲壮,但更喜欢悲凉。实际在她笔下是写不出悲壮的,有的只是无止无尽的悲凉而已。 《长恨歌》里的王琦瑶却略微不同,她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牢牢的牵扯在自己的掌心里,每一步都是照着既定的意图去走,每一个意图从表层上看都是成功的,但当生命进行到最后一秒,那些曾经绚烂的海潮逐渐退去,露出沙砾岩石的残骸时,她才发现所有的争取都不过是昙花一现,自己的结局早在四十年前,在她迈出决定人生的第一步是就已经被预言过了:一间三面是墙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一个女人横陈床上,头顶上的一盏电灯摇曳不停,在三面墙壁上投下水波般的光影,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于是想起自己过去的漫漫长路以及那些正在被渐渐淡忘的影子。 如果说《半生缘》只是存于表象上的戏剧,那么《长恨歌》便实实在在称得上是部戏剧。顾曼桢是在丝丝入扣的凉意中略带辛酸,辛酸到了尽头就成了寒冷,冷到毫无知觉,对一切都认作是命里注定,不再去反抗,即便是反抗也只象一茎浮火,清风吹过,烟烬灰冷。王琦瑶从头至尾都似一幕轰轰烈烈上演的剧目,五彩缤纷绽放过后依旧归于沉寂,开幕与落幕总是让人瞧着酸楚。 《半生缘》把张爱玲那种精妙绝伦,回味无穷的语言表露无疑,就象一窗精巧细致的窗棂格纹,少了每一格都不成,只是放在眼里便透着美,但到底美在哪里却又一时道不明。 张爱玲的叙事方式对王安忆应该有一定程度上的影响,我们不难发现在王安忆的字里行间有这一影响的清晰印痕。王安忆的文字有如抽丝剥茧,一层层的把读者引入其中,沉浸在她特有的反复叙述的温婉意境当中。但也正是这种看似华美的繁琐描述,使其不可能具备张爱玲笔下的那种眩目的光芒,从而也在无形中降低了文字的可读性。 同是讲述旧上海十里洋场上红男绿女的故事,《半生缘》明显要比《长恨歌》表达的更为贴切些,毕竟隔着薄纱看待事物远没有直截了当的面对看得清楚,薄纱虽薄,却还终究是层纱。《半生缘》前半段中顾曼桢与沈世钧从相识到相恋正是张爱玲所擅长描写的男女婚恋之情,工笔勾勒,感觉丰盈,韵味盎然。两人的言语,心理无不巧妙贴切,精雕细琢,让人不住拍案叫绝,甚至光彩完全掩盖住了故事迭荡起伏的后半段。蕴涵在《半生缘》中的爱情就象是人普通的一生,或许还有着某种哲理,再好些也只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在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花中带泪,花中带笑,回想最初都是一般雪白的扇面,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着有人来落笔,后来那一笔轻巧巧的落了下来,象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改变了一切,然而那些已不是从前期待过的样子。 《长恨歌》却是后半部分强于前半部分,旧上海的影子在语句里是一种来自遥远空间的陌生,对于一个自己也不能十分把握的事物,王安忆明显有点驾驭不住,只能依靠对景物细致入微的描绘带着读者将场景一路延伸下去。而后写到王琦瑶从邬桥重返上海,文字自然而然的回到王安忆熟悉的氛围和一贯的风格,于是挥洒起来也要比先前得心应手许多。《长恨歌》里的爱情似乎是周遭常见的,又似乎是需要机缘巧合才能遇见的,王琦瑶同程先生,李主任,阿二,康明逊,莎沙,老克腊在无意中碰到了一起,本是陌路人,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熟悉起来,熟悉到了边边角角,然后再各自擦肩而过,一切回到过去,依旧成了陌路人,不再回望,不再打听对方的消息,莞尔一笑后只能感叹人间的世事无常,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临到头,会过了,便也就罢了罢了,无需苦苦执迷,不过是你我同台演绎了一出电影,仅此而已。 顾曼桢和王琦瑶无论从前是否意气风发,光彩无限,归根结底其实都是爱情中的失败者,咋一看是两种不同的经历,毫无关连,仔细推敲下去又有种枝枝绊绊的相似,最终一起陷入意像中的爱情这个冠冕堂皇的黑洞之中。在这点上,不论是张爱玲还是王安忆,她们都是成功的。 从王安忆的文字里读旧时上海是一种雾里看花,从张爱玲的文字里读她的冷漠同样也是一种雾里看花,任那种“冷”在她的笔下再怎么表现的淋漓尽致,也终究不是处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所能体会的了 从《长恨歌》看王安忆与张爱玲 张爱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