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横和朱仝,在没上梁山之前,都是郓城县的都头,与宋江是同事关系。 在《水浒传》中,雷横号称“插翅虎”,朱仝人曰“美髯公”。两人级别相等,武艺不相上下,都不是等闲之辈。要论人品,似乎也没得说。(按《水浒》里的说法)区别在于,雷横贪财,朱仝重义。如此的不同,自然导致两种不同的命运。而似乎,施耐庵老先生是倾向于朱仝这个人物的。尽管对两人的描述也是同时展开,并大加赞誉。但在写到雷横时,却顺便捎带上了这样一句不无深意的评价——“虽然仗义,只有些心匾窄”。就这一句,一下子就让雷横与朱仝拉开了距离,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故意贬低的意味。其实雷横,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贪财狭隘。只不过,两个人物同时出场,总要有所区别。事实上,雷横的毛病就是过于实在,不会作假。不象朱仝那样世故圆滑,心机深重。 不知道两人当时与宋江关系如何,但显然,这两人与宋江一样,都与江湖人物有些扯不清的关系。平日里,心里也彼此清楚,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各办各的差,井水不犯河水。偶尔闲暇的时候也会一起吃个饭,都是一本正经的。宋江仗义疏财,对一般百姓尚且不忘施舍,对这两人自然也没少送银子。因此这两人对宋江是十分敬重。宋江的施舍表面上看从来不求回报,不留痕迹。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两人无疑还是心中有数的,因此就很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下。 问题就出在这个报答上。事实上,两人同为都头,在地方上也没少拿人家的好处。与晁天王的关系也是如此,彼此之间都相熟得很,但两人的做事风格显然还是有所不同的。先说雷横。在晁盖劫生辰纲之前,刘唐为投晁盖误了宿头,就在灵官庙将就睡了一个晚上,结果被带兵巡夜的雷横给拿了。因为此处离晁盖的东溪村不远,就押解着刘唐顺路到晁盖那里蹭顿饭吃。警察深夜来访,晁盖哪敢怠慢,赶紧吩咐摆上酒菜。也是晁盖有心,听说抓了人,就趁着众人吃酒的机会想去看个究竟,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慕名来投奔自己的江湖人物。于是两人串通一气,晁盖让刘唐说是自己的外甥。等雷横吃完告辞的时候,晁盖和刘唐按照提前说好的,在雷横面前表演了一番。雷横一听这人是晁盖的外甥,二话没说就把刘唐给放了。晁盖是千恩万谢,立即让人取了十两银子送给雷横。其实雷横这时对刘唐的身份也是半信半疑的,怎么就那么巧,捉了一个人偏偏就是你晁盖的亲戚。但碍于晁盖的面子,也就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这一来,问题就出现了。要说这雷横,你要成全人家,干脆好人做到底,干嘛要收人家的钱财呢,怎么看都有些权钱交易的嫌疑。况且,你这人放的也太容易了,根本不会引起晁盖的重视和感激。其实这也不能全怪雷横,要怪就怪雷横不善于表白,不会卖关子,老觉得和人家晁天王关系好,怕退回去反而惹得人家不高兴。这一来,不仅晁盖不觉得感恩,也把一旁的刘唐惹火了。于是,半路之上截住人家就要索回银子,搞得雷横很没面子。要说这时,你把银子直接甩给刘唐也就完了,但雷横偏要晁天王亲自来要他才给。实际上还是为了一个面子,不一定非要占这个便宜。 后来晁盖追来,装模做样地打了刘唐一顿。一看晁天王赶到了,雷横也真想把银子还给晁盖。晁盖这时是什么心理?本来心里就有鬼,上前赶紧赔礼道歉,把银子硬是又塞给了雷横。雷横一看闹到了这种程度,硬是退回去就显得不太好看了,于是不再推辞,收了银子,带着士兵就回县衙了。按说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两边皆大欢喜。但如此的描写,一下子就把雷横贪财的本性表现出来了。 朱仝的行为做事则不然。表面上看,朱仝的救人完全是出于道义,从不讲究回报。这种行为倒有些像宋江,虚伪的要命。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表面现象,就像宋江表面仁厚,内心复杂一样。看似不求回报,仗义而为,其实却是为了放长杆钓大鱼,以求得效益的最大化。不说别的,单从几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朱仝的内心复杂,城府之深。第一件就是晁盖等人劫了生辰纲,被官府查到准备围捕的时候,先是宋江提前送信,然后两名都头奉命前去抓人。其实这两人都有救晁盖的想法,但谁也不便明说,互相提放。朱仝这人聪明,看看雷横碍眼,就装模做样的提了一个建议,说咱两人还是分兵两路。你到前门,我去后门。本来雷横也想救晁盖,也想去后门,被朱仝这么一说,也就只好到前门去了。 朱仝一看甩开了雷横,直接带人就到了晁盖庄上。这时晁盖还摸不准朱仝的来意,带着人是拼着命地往外冲。本来都已经冲出去了,你朱仝要真没私心,直接让人走掉不就完了吗。但朱仝不这样,你一走,这个大人情怎么算?眼看晁盖快跑没影了,就撇下士兵,独自一人提刀追了上去。晁盖一看朱仝快追上来了,急得是一面跑一面回头喊:“都头,你只管追我做什么。”这时,朱仝嘿嘿一笑。你猜他怎么说?《水浒传》第18回中写到:“保正,你兀自不见我好处。我怕雷横执迷,不会做人情,被我赚他打你前门,我在后面等你出来放你……你不可投别处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就这一席话,不禁让晁盖万分感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朱仝高明之处就在于,不仅在关键时刻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同时也把雷横贬到了自己的脚下。一看人情送到了,朱仝就带人回去了。就这一件事,直接导致了后来晁盖独喜朱仝而不喜雷横。而雷横在前门傻等了半天,也没见着晁盖,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原来你朱仝一个人做人情去了。 第二件事就是“义释宋江”。却说宋江因为杀了阎婆惜被官府捉拿,两人同样是从中周旋,做了不少帮衬的工作。但你这样做,人家宋江自己不知道,你不是白做吗?雷横憨厚,并不在意。而朱仝却不这么想,那股聪明劲又上来了。却说两人奉命到宋江家中去捉人,前前后后都搜完了也没见到宋江。按说,两人回去交差也就完事了,本来两人谁也没想真抓。但朱仝却说:“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兄弟把了门,我亲自细细搜一遍。”结果,独自一人走入佛堂内,掀开地板就把宋江揪了出来。 宋江一见朱仝,顿时一惊。这时朱仝又是故伎重演,说“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因此小弟赚他在庄前,一径自来和兄长说话。”接着又是一番“下一步大哥要到哪里安身”之类的。安排完了,就让宋江再返回到窖里,自己出来把盖板盖上,就回去糊弄雷横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分明就是在卖乖讨好吗。其实雷横心里也是怀疑,但没有把柄,嘴上也说不出什么。在宋江逃亡的日子里,两个都头都没有难为过宋江的家人。从这两起事件看,两人的心情是一样的。但雷横实在,嘴巴也笨拙,以至于让朱仝出尽了风头,送尽了人情。 倒是有一件事情,让我们对朱仝刮目相看。但仔细捉摸一下,却感觉朱仝的行为仍像是在“作秀”。只不过,这个“秀”做得太过危险。或许就是朱仝有过人眼光,为了大树形象连命都顾不得了。事情的起因就是雷横打死了那个白秀英,被知县拿住,要判重罪。这时,朱仝或许是出于同事之间的情谊,看押期间就把雷横给放走了,自己只身一人到官府去领罪。最后为了救别人,自己反而被弄了个充军发配。其实,朱仝心里明白,放走雷横,顶多就是个看管不严失职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是掉不了脑袋。既然要造反,这一步也坏不到哪里去。反而因为此举为自己换来更耀眼的光环,何乐而不为呢? 但雷横却惨了,虽说捡了一条性命,换来的却是别人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雷横跑了,到哪里去?天下之大,无非还是上梁山。到了山上,把经过一说,晁盖宋江对朱仝是更加敬重了。当然对雷横嘴上也没说什么,但心里分明还是不满意的——算什么好汉,自己犯了事却让人家替你受苦。越是这样想,对朱仝就越是思念。于是两人一商量,干脆请朱仝上山吧。要说朱仝还真能沉得住气,可能是觉得还不到时候,你一请我就来,太掉价不说,那不正说明我有企图么。于是百般推诿,坚决不来。宋江一看一请不到、二请不来。就定下计策,不惜把人家“小衙内”都给杀了,硬是逼着朱仝上了梁山。 按说这时,朱仝的表演也应该差不多了。但朱仝不,一看“小衙内”被杀,先是大哭大闹,然后就对杀害“小衙内”的那个李逵不依不饶,拼了性命也要为“小衙内”报仇。其实这也正是朱仝的阴险之处,他何曾不知道,李逵只是奉命行事,真正害了小衙内的不是那个莽汉,而正是他自己。最后还是宋江出面求情,朱仝这才作罢。这一来不要紧,又欠了朱仝一个天大的人情。 后期的发展,这种关系也就变得逐渐明朗起来。晁盖和宋江虽然十分感念两人以前的好处。但对两人的评价却是有高有低的。人就怕比较,朱仝和雷横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按晁、宋两人的想法,雷横是用钱买的,朱仝则是出于兄弟义气。这一比较,也就看出差距来了。因此尽管后来对两人都不错,但对朱仝却最是赏识。有些事平时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但到了关键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在论功行赏排座次的时候,朱仝一下子排在了三十里天罡的第12位,比鲁智深、武松、董平、张清、徐宁这些人都要高出许多。理由当然就是舍命救主,深明大义。而雷横却一下子掉到了第25位,连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穆弘都不如。 同样的武艺,同样的权力,在不同的人手中,出现的结果却有这么大的差别。可见有时,“作秀”确实要比做事管用得多,“插翅虎”不敌“美髯公”,似乎就很能说明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