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膏是一种形容。 从膏字本义,形象上其实并不适合春雨,膏是油脂,令人想到粘稠,凝重。而春雨是轻盈的,霏微的,刚开始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那是细如飞尘般的依微。记忆中之江南,听不见雨声,早上起来小巷里却如飘飞着无数乳白色的茸毛,麻石路面泛出湿漉漉的晨光与疲惫待熄的灯影。披蓑衣挑担的农民从蒙蒙中走出来,箩筐里颤悠着饱满着水珠的青菜。这时,街上到处是下铺板的声音了,那时,所有店铺都是晚上上铺板,早上下铺板的。大饼油条、热豆腐的香气混合一起,就会沿着街面,随着雨茸蜿蜒而去。 紧接着,就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了——深夜睡梦中,飘然在熟睡的黛瓦之上,春雨伴梦,我一直觉得是最美最美的夜晚了。在有雨声的清晨醒来,周围似乎都是春蚕安逸的蚕食之声。此时推开已经饱胀出水分的木窗,竹叶潇潇,细雨如织,嫩梢相触,海棠着雨绽出红深了。雨巷里,就有高低各色纸伞在移动,布伞出现前,纸伞在春雨中是更具诗意的,雨点轻触油纸声是轻曳的,绝不会有木然之声。此时举着纸伞走上石桥,桥下是无数轻漪,一枝杏花远远探出,就有一艘乌篷船欸乃而来。 这就是江南水乡之美。在我记忆中,春雨蒙蒙,将烟困柳;春雨如丝,桃红、李白、菜花金黄,蚕豆花之淡紫,就一一隐约在银丝之中,这处那处,水墨一般,斑驳春色便渲染而成。这春之色调当然都是春雨点染的——点注桃花舒小红,梨花一枝春带雨,海棠次第雨胭脂,绿肥红瘦,都是春雨在导言。 说到底,春雨是连绵无力的,很难激扬出满湖之沸腾,所以,“满池春雨鸊鹈飞”的鸊鹈绝非春雨激起。鸊鹈其实就是野鸭,它们从烟雨蒙蒙中相继飞起,其实是一幅很美的静谧的春意图。“满溪春雨长春薇”呢?春雨密集到流动的青溪中是什么感觉?春薇其实是野豌豆。 春雨因无力,雨帘便会随风舞动,它密集时候,会有檐水滴沥。旧时小木楼扶梯而上,楼上围着天井绕一圈,三面都有木窗,另一面是高高的粉墙。这边木窗推开就对着那边木窗,中间隔着天井。三面屋檐滴沥成水帘,檐声不断,小楼上的困眠初熟又是何等之惬意。 那么,又如何理解“春雨如膏”呢?这个膏应该是沃润,凝而为膏,化而为膏,以膏沃之,才处处都是生机。如何沃之?春雨之中,鲜绿,嫣红,所有色调都由膏沃而成。春雨散膏油,朝暾发萌芽,这个膏是催生素,甘雨膏泽,嘉生而繁荣。 如此体会,“春雨如膏”就特别有味道了。有关春雨的意境,其实我特别喜欢秦观所用的“梨花春雨余”,春雨浸透梨花还是梨花饱盈了春雨?可回味无穷。其词悲切:“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