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与沈从文,是现当代文学界的两座高峰。钱钟书有“文化昆仑”之美誉,沈从文有“星斗其文,赤字其人”之定评。知识界有过这样的一种说法:二十世纪最值得看的两部文学作品是“二城”,即钱钟书的《围城》和沈从文的《边城》。两者艺术性都很高,《边城》侧重忧郁,哀伤和唯美;《围城》以黑色幽默揭露社会百态,讽刺入木三分。 鲜为人知的是,钱钟书曾在自己的两部作品中影射过沈从文。其一是中篇小说《猫》: “举动斯文的曹世昌,讲话细声细气,柔软悦耳,隔壁听来,颇足使人误会心醉。但是当了面听一个男人那样软绵绵地讲话,好多人不耐烦,恨不得把他象无线电收音机似的拨一下,放大他的声音。这位温文的书生爱在作品里给读者以野蛮的印象,仿佛自己兼有原人的真率和超人的凶猛。他过去的生活笼罩着神秘气氛。假使他说的是老实话,那末他什么事都干过。他在本乡落草做过土匪,后来又吃粮当兵,到上海做流氓小兄弟,也曾登台唱戏,在大饭店里充侍者,还有其他富于浪漫性的流浪经验,讲来都能使只在家庭和学校里生活的青年摇头伸大拇指说:‘真想不到!’‘真没的说!’他写自己干这些营生好象比真去干它们有利,所以不再改行了。论理有那么多奇趣横生的回忆,他该写本自传,一股脑收进去。可是他只东鳞西爪,写了些带自传性的小说;也许因为真写起自传来,三十多岁的生命里,安插不下他形形色色的经历,也许因为自传写成之后,一了百了,不便随时对往事作新补充。他现在名满文坛,可是还忘不掉小时候没好好进过学校,老觉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随时随地提防人家损伤自己的尊严。蜜里调油的声音掩盖着剑拔弩张的态度……” 这个小说,秉承了钱钟书的一贯风格,嬉笑怒骂,颇能解颐。小说里的曹世昌,影射的就是沈从文,很多熟悉沈从文的人,看了此小说,都认为写绝了。 其二是钱钟书的散文《魔鬼夜访 钱钟书先生》,在这篇以幽默见长的散文中,魔鬼对钱钟书说了许多十分精辟的话,其中有这么一段:“但丁赞我善于思辩,歌德说我见多识广,你到了我的地位,又该骄傲了!我却不然,愈变愈谦逊,时常自谦说:‘我不过是个地下鬼!’就是你们自谦为‘乡下人’的意思,我还恐怕空口说话不足以表示我的谦卑的精神,我把我的身体来作为象征。财主有布袋似的大肚子,表示囊中充实;思想家垂头弯背,形状像标点里的问号,表示对一切发生疑问……” 魔鬼在这里说的“‘我不过是个地下鬼!’就是你们自谦为‘乡下人’的意思”,影射的就是沈从文。喜爱文学的人都知道,沈从文沈从文一生以“乡下人”自许,如他在《习题》一文写道:我实在是个乡下人。才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懂诡诈。他对一切事照例十分认真,似乎太认真了,这认真处某一时就不免成为“傻头傻脑”…… 再如,沈从文早年追求张兆和时,也以“乡下人”自居。他曾给张兆和的二姐允和写信,托她询问张父对婚事的态度。他在信里写道:如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张兆和的父亲开明地答:儿女婚事,他们自理。父亲大人首肯后,两姐妹便一同去了邮局,给沈从文发电报。张允和拟好的电报是:山东青岛大学沈从文允。张兆和的则是:沈从文乡下人喝杯甜酒吧。最后邮局按允和拟好的电文发给沈从文。 钱钟书在文章中影射沈从文,是生性幽默的钱钟书写作中惯用的一种调侃而已,绝非别有用心的讽刺。(刘继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