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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中国历代现代编舞家

时间:2014-02-24 08:39来源: 作者:曹诚渊 点击:
中国第一代现代舞编舞家于1987年在广州登场,促成这件事实的最重要人物,是时任广东舞蹈学校校长的杨美琦。杨美琦在文革期间学习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从事民间舞蹈研究,曾经参加编写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教材,对中国民族舞蹈有深湛认识。不过,当她在1985

中国第一代现代舞编舞家于1987年在广州登场,促成这件事实的最重要人物,是时任广东舞蹈学校校长的杨美琦。杨美琦在文革期间学习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从事民间舞蹈研究,曾经参加编写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教材,对中国民族舞蹈有深湛认识。不过,当她在1985年出任广东舞蹈学校校长时,需要细心思考如何推动舞蹈教育,却发现中国的舞蹈教育存在许多问题,其中之一是:学生们只知道在动作上模仿老师,而老师也只懂用同一套模式去训练学生,最后学生们变成千篇一律,缺乏了想象力和创造力。要如何培训学生,才可以让学生们获得艺术上最重要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呢?

杨美琦带着疑问,在1985年造访苏联,参观了许多俄罗斯芭蕾教学法,却找不到答案。然后在1986年,她接获美国亚洲文化基金会的邀请,到美国进行一个月的考察,期间参观了许多现代舞课,发现每一位老师的教学都有不同风格,为之大开眼界。行程最后一周,杨美琦访问了美国北卡洛林纳州的美国舞蹈节,有机会跟舞蹈节主席查理斯·赖恩赫特Charles Reinhart详细交流,并获赖恩赫特的支持,准备在1987年于广东舞蹈学校建立一个四年制的现代舞专业班,正式开启中国的现代舞大业。

虽然杨美琦获得美国方面的支持,本身又是一校之长,可要在传统的建制里设立现代舞班,还不是一件由她说了算的事。杨美琦在1986年底打报告给广东省文化厅,却在1987年2月被告知不获批准建立现代舞班;她急了,一个人跑到时任文化厅长唐瑜的办公室,百般哀求,甚至以死要挟。唐瑜厅长是位谦谦君子,一方面了解国家对现代舞的‘容许但不鼓励’政策,另方面也深明文化发展的重要性,权衡下决定力排众议,并在自己名下的财务预算中,拨出专门款项以支持杨美琦的现代舞班。

1987年中,杨美琦在全国各地招收现代舞大专生,名额二十人,目标是那些正规舞蹈学校毕业并有专业基础的年青舞者。不过当时的中国舞者,大都只听过现代舞的名字,可并不清楚舞蹈的形式和内容,还需要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介绍和解释。1987年9月,现代舞大专班正式开始,二十位年轻人从全国各地包括西安、南京、大连、昆明、沈阳、上海和北京而来,其中大部分是专业歌舞团的主要演员,却辞退了国家编制,甚至放弃了户籍。我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胆,在完全不认识现代舞的情况下,便跑来广州。他们中有些比较诚实的,告诉我:到现代舞班来,有可能入籍广州啊!虽然如此,他们还跟我说:从小跳民族舞,都腻了,虽然不知道现代舞是什么,但总是新东西,趁着年青,值得试一试!

全国第一个现代舞班,在艰难获得广东省文化厅的支持后,得以开设,但开设后又并非一帆风顺。首先是师资问题。美国舞蹈节答应每年派遣两位老师前来中国,可每位老师只能停留一到两个月不等,那其他时间如何呢?真是愁死人。为了增加师资力量,杨美琦邀请许多国际现代舞蹈家,包括江青、王仁璐、胡善佳Carl Warlz等担任现代舞班的顾问,帮忙物色和邀请合资格的老师前来广州,以填补美国老师不在时的空挡。而我身处香港,离广州比较近,可以随传随到地到广州客串现代舞班的导师,因此也被邀成为顾问之列。我在1987年9月7日早上为广东舞蹈学校现代舞班开始了第一阶段课程,一周后,美国舞蹈节派送的第一位老师莎拉·史塔克豪斯Sarah Stackhouse抵达广州,然后是商如碧Ruby Shang、斯杜阿特·候德斯Stuart Hodes、露芙·所罗门Ruth Solomon等美国舞蹈家先后来到中国,为第一代中国年青现代舞者们带来风格各异的舞蹈训练。

现代舞班的另一困难,便是经费条件上的不足。杨美琦作为广东舞蹈学校的校长,对设立现代舞班抱有极大热情,可她身边的学校老师员工们,在‘容许但不鼓励’的信念下,认同并支持她的,却只有寥寥数人。杨美琦通过万难,排除了种种人事和制度上的障碍,赢来在体制中建立现代舞班的机会,却又要在资源分配上大伤脑筋。现代舞班是大专课程,应该有相应的设备如教室、宿舍、资料馆等的投入,但广东舞蹈学校只是中专,条件没有达到大专设备的要求。现代舞班的学员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却被安排住在学校边缘搭建的临时宿舍,四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广州春夏期间,湿热多虫,附近杂草丛生,蚊子长得有半个手掌般大。每天上课,看见学生们腿臂甚至全身都冒着红肿大泡,我实在不忍心,只能在香港带来一瓶一瓶的蚊怕水给他们,聊胜于无吧!有时大家闲聊,学员们开玩笑说:怎么会被骗来学现代舞呢?原来学现代舞是要受这般苦的!不过,也可能因为苦,大家都憋着一股子劲,非要把现代舞给学好。广东现代舞班里的学生,是我曾经见过最刻苦的舞者!

其实,现代舞班所面对的最大困难,是来自国内越来越严峻的政治情势,和颠簸的中美外交关系。中国自1980年以来,改革势头太猛,触动了传统保守势力的反弹。1987年现代舞班成立,同年出现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和反右倾运动,每当聚会领导发言,提及坚持集体社会主义路线,反对崇洋媚外时,全场眼光都会齐刷刷地转向现代舞班的代表,差点没有把现代舞班看成是卖国集团。1989年6月,中国的政治运动达到最高峰,美国与中国的关系也掉到改革开放以来的谷底,广东舞蹈学校和美国舞蹈节的合作,面临巨大考验,其后的一年半时间里,美国老师被迫停止到广州授课,而广东现代舞班便只能自力更生。我在1989年6月5日从香港乘船到广州授课,路上一个游客都没有,旅馆也是空荡荡的。我对现代舞班的学生们说,不要理会外面的世界,我们只管跳好自己的舞蹈。结果我和现代舞班的学生们用三周时间,不管日夜地编创了一整台名为《都市浪漫》的节目;节目的形式和内容,固然让广东省的官员看得直皱眉头,也不会获得美国舞蹈家的法眼垂青。可是,大概因为当时社会的环境气氛过度压抑,官员们希望看见民间有点生气,加上我这个来自殖民地的编舞家,要给点面子,节目竟然奇迹地通过审查,并于7月初的广州友谊剧院演出三场,全部爆满,然后接获全国各地的邀请巡演,为现代舞班的继续,打入一份强心剂。也大概是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跟广东的现代舞,建立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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