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骗骗子的“钦差大臣” 不过果戈里仍然奉普希金为老师。果戈理的两部最着名的作品:讽刺喜剧 《钦差大臣》和长篇小说《死魂灵》,就全是普希金提供的材料。普希金曾到外省搜集普加乔夫的历史素材,当地官员还以为彼得堡派大官儿来私访呢,都跟前跑后地大献殷勤。果戈理听了很受启发,一个“钦差大臣”的故事就这样诞生了。 故事发生在外省一个小城市。市长风闻有位彼得堡的钦差大臣要来私访,马上召集手下官员研究对策。他要慈善医院主任赶快把医院整顿好,又提醒法官别在法庭上晾破烂儿、养鸡鸭,还叮嘱邮政局长拆看来往信件,遇着控诉或检举的一律扣下来…… 就在这当口儿,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本市一家旅馆住进一位行动诡秘的年轻官员,八成就是彼得堡来的大官儿!这下子可把市长一伙急坏了,大家一商量,还是主动出击为妙! 旅馆里这位年轻人叫赫列斯达科夫,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公子哥儿。他正经事干不来,只喜欢乱花钱、穷摆阔,外加能吹好赌;眼下由于付不起房钱饭钱饿得肚子乱叫,正受仆人埋怨呢! 忽听市长驾到,他先自吃了一惊。等闹明白事情原委,他就又吹开了牛,说自己是彼得堡来的高官,在京城里手眼通天、权高势大。市长听了,浑身哆嗦,先答应借钱给他,接着又邀请他到家中下榻。这正中赫列斯达科夫下怀。 等这位“钦差大臣”视察了慈善医院,饱餐了美味佳肴,有了精神儿以后,牛吹得就更厉害啦。他说自个儿每天都出入宫廷,下一步就要升元帅了! 官员们先是目瞪口呆,但马上就想明白“钱能通神”的道理,于是走马灯似地到“钦差大臣”房间里去送钱。赫列斯达科夫的钱袋正闹“饥荒”,又哪有不赏脸的呢? 市长的老婆和女儿也争着向“贵人”卖弄风情。赫列斯达科夫飘飘悠悠,简直有点忘乎所以啦!——还是聪明的仆人提醒他:“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一旦被人识破,可不是好玩的! 说走就走,主仆二人带上大笔钱财,驾上最好的马匹,假托去串亲戚,就那么大模大样扬长而去。 等邮政局长私下拆开“钦差大臣”留下的信,登时两眼发黑。市长一伙儿听说遇上了骗子,也都干瞪眼儿。——照市长的说法:“我当官三十年,没一个买卖人、承包商能骗得了我。连最狡猾的骗子也栽在我手里,一手遮天的流氓恶棍都上过我的当。我还骗过三个省长呢!”可如今怎么样?他让更狡猾的骗子骗啦! 就在市长一伙后悔不迭的当口,宪兵报告说:“真的钦差大臣到了!正在旅馆等着呢。”舞台上的人顿时像是触了电,一个个呆若木鸡。全剧就在一片沉寂里落下了帷幕。 “脸丑莫怪镜子歪” 果戈理的讽刺天才,在这出戏里发挥得淋漓尽致!戏正式公演时,剧场里坐满高贵的观众,连沙皇也带着皇太子驾临啦。开演以后,剧场里“哗——”、“哗——”一阵阵哄堂大笑。 可笑过之后,人们又觉着不是滋味。尤其是市长的那句台词儿:“笑什么?笑你们自己吧!”是啊,戏里讽刺的,不正是台下这班达官显贵吗?“脸丑莫怪镜子歪!”这正是果戈理写在剧本前的题词。 的确,《钦差大臣》就像一面照见官场丑恶的镜子,刺痛了沙皇及大大小小的官僚们。于是他们骂起人来。有人嚷着要禁演这出戏;还有人说要把剧作者用铁链子捆起来送往西伯利亚充军!官僚、警察,甚至商人、文人,都来攻击二十六岁的果戈理,只因为这出戏里“稍微有一点真理的影子”(果戈理语)。 不过老百姓却十分喜爱这出戏,它的剧本一出版。立刻被抢购一空。许多年轻人还能大段大段地背诵精彩的台词呢。戏台上那位轻浮浅薄、爱虚荣、好吹牛的赫列斯达科夫,也成了挂在人们嘴边上的人物。生活中谁若是厚着脸吹牛皮,人们一准叫他“赫列斯达科夫”! 划时代巨着《死魂灵》 官僚贵族们对《钦差大臣》的攻击诽谤让果戈理寒心,他不得不出国去换换环境,也好安安静静地写他的新小说《死魂灵》。 他到过德国、瑞士、法国和意大利,三年以后才回来。普希金逝世时,他正在国外。听到老师去世的噩耗,他手脚冰凉,一言不发,回到寓所就病倒了。 《死魂灵》从开始写作到修订出版,前后经历了十年光阴。书写成后,沙皇政府的书报检查机构却不准许出版。那位负责检查的官僚说:“什么?灵魂还能死去吗?灵魂可是永生的!”后来经过别林斯基等人的斡旋,作者又修改了一些章节,这部书总算印出来了。 那么,“死魂灵”到底指的什么呢?——原来在农奴制的沙皇俄国,官府每隔十年作一次人口调查,地主们要为他们拥有的每一个农奴交税。有些农奴死了,可他们的名字得在下一次调查时才注销,地主照样得为这些不存在的农奴纳税,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死魂灵”。 有个心思诡诈、善于投机的地主乞乞科夫,异想天开地跑到各地去收买死魂灵。他打算用贱价买进这些地主们巴不得扔掉的空额,再拿到救济局去抵押,好骗取一大笔贷款。于是读者便有机会跟着乞乞科夫,走进一处处地主庄园,看看俄国农奴制的根基——那些地主们,到底是些何等人物。 头一位被访问的叫玛尼罗夫,他是个富有而又文雅的地主,谈吐高雅、举止得体,却又甜蜜蜜的让人腻歪。 他懒散得要命,在他那讲究的客厅里,有一对只绷了麻袋布、还没蒙上面子的扶手椅。主人就任它们在那儿摆着,懒得去管。书房的桌子上搁着一本书,书签夹在两年前读过的地方,后来就一页没翻过。窗台上磕着无数堆儿烟斗灰,一堆堆摆得挺整齐,这可是主人的“精心设计”呢。——玛尼罗夫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而又空虚! 另一个地主叫梭巴开维支,他身体结实粗笨,活像头狗熊,连穿的衣裳也是熊皮色的。他家的一切,房子啊,栅栏啊,桌椅啊,也都跟他一样粗笨;就连客厅墙上挂的人物肖像,也虎背熊腰的。 然而这个笨汉谈起生意来却挺机灵。他听明白乞乞科夫的来意后,马上开出一个灵魂一百卢布的高价来。不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两个半卢布的价格成了交。 泼留希金,吝啬典型 在梭巴开维支这儿,乞乞科夫听说有个叫泼留希金的地主,拥有八百个快要饿死的农奴,就赶紧奔过去。可一路打听,却没人听说泼留希金的名字,只知道有个地主,外号叫“打补钉的”。 是了,“打补钉的”就是泼留希金。初次见面,谁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位竟是有着上千个死魂灵的大地主。 他的衣裳全然看不出颜色,袖子和领口脏得发亮,竟像是做长靴用的皮革。衣裙的下摆露出了棉花团,脖子上围的东西不是旧袜子就是破绷带,但决不是围巾!他的仓库里堆得满满的,干草和谷子早沤成肥料了,只差在上面种白菜。地窖里的面粉结成硬块,得用斧子去劈。麻布、呢绒和布匹,烂得一碰就会化成飞灰。可就是这样,老泼留希金仍然在一刻不停地聚敛。 泼留希金走在路上,时刻留心着脚底下。无论看见什么玩艺儿:一只旧鞋底、一片破衣裳、一枚铁钉、一角碎瓦,他全都捡起来,扔回他家的破烂儿堆里去。因而他走过的路,压根儿就用不着打扫啦! 譬如有个军官刚觉着掉了个马刺,那玩艺儿早已躺在泼留希金的破烂堆里了。有个农妇没留神把水桶忘在井沿上,泼留希金拎起来就往家跑。若是被捉住呢,他就和和气气给人撂下;可一旦躺进他的杂物堆里,你就别想再要回来——他会指天发誓,恨不得把那东西说成是祖传的! 泼留希金也有“慷慨”的时候。他女儿带着小外孙来看他,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钮扣送给外孙当礼物。可是下一回,女儿给他送来点心和新睡衣,他却只把两个外孙放在两条腿上,一高一低地给他们当马骑,却再不肯给一个子儿。 这回他听说乞乞科夫要买走死魂灵、替他解决纳税负担,顿时激动万分,破天荒第一次拿了发霉的饼子来招待客人! 这些人物,就是果戈理笔下的俄国地主形象。究竟谁是“死魂灵”呢?玛尼罗夫、梭巴开维支、泼留希金之流,才是真正的“死魂灵”哪!小说里的每一个形象、每一段情节,都让人发笑。可是在笑料后面,你会发现作者是蘸着眼泪来写作的。 果戈理爱他的祖国,他渴望着在俄罗斯大地上扫除一切贫瘠、散漫、腐朽、愚昧……他在《死魂灵》末尾抒发着自己的感慨:“唉唉,俄国呀,我的俄国呀……这不可测度的开展和广漠是什么意思?你本身是无穷的,在你的怀抱里,难道不该产生出无穷的思想吗?在这可施展、可以迈步的旷野里,难道不该产生出英雄来吗?”——这才是果戈理所期待的! 生命有尽,文字长存 “甭问,《死魂灵》也会受到攻击吧?”沛沛半是猜测、半是肯定。 “可不是!这一回,保守势力对他的攻击就更厉害了。他们说:这哪里是艺术,分明是一幅愚蠢的漫画……每个人物都是前所未有的夸大,简直让人读不下去! 还有人硬说果戈理中伤俄罗斯,嚷着要把他投入监狱。可别林斯基、赫尔岑这些进步学者,却把小说称为‘划时代的巨着’!说它可以跟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相媲美。又说《死魂灵》的问世,标志着俄国文学进入了‘果戈理时代’——没有比这评价更高的啦! 不过果戈理的性格中也有弱点。他并不想推翻农奴制,只想让地主们良心发现,变得崇高一点儿。受到统治者的攻击压迫之后,他决定写一部《死魂灵》续集,把第一部中的这几位地主,改成经过修炼、道德得到升华的正面人物。 1842年夏天,他再次出国。在国外一呆三年,第二部的初稿总算完成了。可他自己读了又读,总觉着不对劲儿,于是毫不犹豫地把辛苦写成的书稿扔进了火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