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专门描写贾府过年的场景只有一次,即五十三回的“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这一年的年三十,贾府过得盛大。 一大早,贾母按照皇家的礼节,带着家族里的诰命夫人们“入宫朝贺”书中写道——“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看样子,皇帝是赐了他们一顿午饭,象征性的,因为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夫人们,数量巨大,只能是团拜的样子,估计御酒肯定是有的,饭菜应以小菜和点心等为主,有点工作餐的味道。 贾母率人皇宫回来,立即来到宁国府的祖宗祠堂,参加了家里盛大的祭祖活动。 这个活动,因为仪式隆重而复杂,加上荣宁二府的人口重众多,结束时,应该是傍晚了,因为贾母在宁府喝了一阵子茶,正准备要走,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挽起来。尤氏笑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快走,咱们家去吃去,别理他。”贾母笑道:“你这里供着祖宗,忙的什么似的,那里还搁得住闹。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来,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说的众人都笑了。又吩咐他:”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应了。 贾母回到了自己家荣国府,又接受了全族上下的拜年,因为她是两府当中健在的活祖宗。然后的情形是——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贾府的“春晚”到此结束了。一整天中,看不到林黛玉的身影。 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是因为林黛玉的特殊身份。进宫,她不是诰封夫人;祭祖,她不是贾氏后裔。其次,这也与林黛玉的性格有关,她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喜欢一个人独守闺中写诗并且流泪。但是,我想在给贾母拜年的时候,她应该在场,但曹雪芹没有给她特写镜头。 直到正月十五的晚上,林黛玉才出场。 在那天的晚宴上,有这样一句“外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属于走个过场,在接下来的描写中,仍不见黛玉的表现。 更奇怪的是,宝玉在贾府的“春晚”中也是小角色,除夕那天,黛玉没了影,宝玉出现了,却只是在祭祖时当一个“捧香”的龙套。曹雪芹只写“宝玉捧香”便不理他了。这一是因为宝玉虽为全族的一号大明星,但在族规里面,他不是长房长孙,只是二支的二支里的一个小“二爷”,论家庭地位,他不及宁府的贾珍、贾蓉父子。甚至不及堂兄贾琏。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对这些繁文絮节不感兴趣,平时可能没少发言论,让族长贾敬、他的那位堂伯父给记住了。 曹雪芹再现宝黛在贾府“春晚”中的淡化、边缘化,一个没影了,一个跑龙套,两个人的表现很郁闷。曹公在这里用的是曲笔,他暗示了两人与封建大家庭的格格不入。祭祖的时候,孝子贤孙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但他们当中究竟有多少人对得起祖宗?同来祭祖的贾氏后裔当中,那些贫穷的人是如何产生的?比如贾母的那几个老妯娌及其儿孙,他们一年当中只有一二次盛大节日可以进府,平时只能住在外面的居民区里与倪二等人为邻,这是为什么?他们见到贾母时,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哪里还算得上是自家人?那有那个在第六回里进府借钱的刘姥姥,她这个年过得怎么样了呢?这些,宝黛二人在内心里是纠结的,所以,他们的被冷淡,主要还是源于他们自己积极主动的拒绝。他们是来自于贵族群体的叛徒,既得利益者密切关心失去利益者,无疑是最可爱的。从这一点看,我愿意认可一位红学家提出的《红楼梦》具有民主倾向的观点。宝黛不是不喜热闹,在大观园里,在那个有限的自由空间里,青年们率性作诗的时候,我们看到他们兄妹是何等的欢欣呀,这样的比较,让我们看到了两人的价值取向。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们喜爱宝黛是永远不会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