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射雕版本的《四张机》,很早就与无名氏的《九张机》邂逅了。 当时只不过远远地瞥见她的一个身段,却也如痴如醉。不只因为织锦美眉海枯石烂的一段情,更在于字里行间喷薄欲出的无限闷骚。
机分九张,织出来的思念实在千头万绪,咱且一缕一缕慢慢捋来。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春光旖旎明媚,一位娇弱美眉的和煦的阳光中“慵无力”的楚楚可怜样。桃花枝头,“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究竟是“啼莺”“不肯放人归”还是美眉春心荡漾,“流连春光忘归时”?存疑哈。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 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行人”之所以迟疑不决、欲行又止,实是伊人“闷骚”给小伙子留下的强烈心理暗示。即将分别的一对恋人,依依不舍,心理实在纠结得很。“深心未忍轻分付”,初恋的少女虽然娇羞、矜持,但却通过“回头一笑”等各种肢体语言“告诉”情郎自己内心的浓情蜜意。这是她向情郎表示闷骚“深心”一种特有的默契,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把心爱的人儿的“心儿”再一次笼络到自己的石榴裙深处。既能凸显闷骚,又能很“艺术”地掩盖内心秘密,“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将露未露,浅尝辄止,其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叹为观止。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借古时吴王宫女要更换舞衣,写出初夏蚕老时,少女开始紧张的织锦劳动。此时,或许只有高强度的劳动,才可以排除心中始终无法排遣的闷骚。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要曲折回环地织成美丽的花朵是容易的,而要清理心头的离情别绪则如盘根错节的丝一样“难整”。女子一边纺织一边忧思,她为何不停下来休息片刻呢?不是不想停,而是不敢停。只因一旦停下,无限愁思上心头。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头工作,把绵绵不绝的“垂莲子”(“垂怜于子”意即爱你)之意织入丝锦。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诗织绵中花纹里,却又担心“中心一句无人会”(即诗中的命意不被情人所理解),只好闷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两个“不言”表明她不愿向对方倾诉别后的内心愁苦,也不愿透露形容的憔悴。嘴里不说,总得通过一种方式来表露吧?肿么办?用诗句吧,让所有的闷骚浓缩在诗行,让寸寸柔肠、缕缕情丝飞,让自己满腔的闷骚和委屈飞,让眼泪飞。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锦上的蝴蝶双飞,让美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慢慢踱到窗前,停梭独看,殊难料这一看就是“一晌”,蝴蝶双飞人单飞,心爱的人儿啊你现在在何方?妾身的闷骚无人知啊!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鸳鸯戏水的图案就要出炉了,却又担心遭到“轻裁剪”。她在害怕神马呢?恐怕是自己的“性”福生活梦想被毁灭,美眉心里隐隐担心自己的情郎成为薄情寡义的陈世美啊。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相思日久,美眉闷骚成为杜十娘,内心已因爱而生无穷幽怨。这就不难解释为何明知是苏惠寄给她丈夫的一首诗,仍然偏偏要发出“阿谁诗”的疑问了。因为境遇相同,她的凄凉之意找到了苏氏这个“知音”,如此,而已。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傻妹纸呦,仍然在做着并蒂连理的美梦。岂不知“薄情自古多离别”?古今莫不如是。只有像她这样的“多情女”,痴痴等待。“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妾身要用一根饱含甜情密意的丝线,把红花、绿叶,柔枝都紧紧地串连在一起。无论天有多高,地有多远,爱你之心永不变。可爱的美眉哟,洗洗睡吧。男人这心,花着呢。
这首小情诗,凭其超炫的闷骚劲,不仅在情诗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因为其感人肺腑的渗透力度,穿透历史千年而不衰。
因了这首诗,无名氏无名胜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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