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浒》中,武大郎不属天罡地煞,却比天罡地煞中的某些人更出名。比如,问一个没认真读过《水浒》原着的人陶宗旺是谁、李云是谁、孟康是谁,他可能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武大郎。武大郎的出名,可以说得益于其弟武松,也可说得益于其妻潘金莲,甚至可以说得益于情敌西门庆。
如果统计古典小说中与哪个人物有关的歇后语最多,大概非武大郎莫属。诸如“武大郎攀杠子——上下够不着”、“武大郎开店——比我高的不要”等等,不下二三十个,而且人们还能不断以此为素材进行新的创造。
我们可以断言:中国人没人不知道武大。即使不知道湖北的武大,也知道山东的武大!
所以说,武大郎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
老天对武大郎不公,让他生的身材极其矮小,形象极其猥琐。但他其实也就这一个缺点,一点不比梁山好汉们多。他性格的懦弱,其实也是由身体条件及家庭出身、成长环境所决定:他如果有武松那样魁伟的身材、健壮的体魄,他就会自信得多,各种机遇也多得多。
梁山“好汉”中也有两个着名矮个子,就是宋江和矮脚虎王英。但与宋江比,武大家境贫困,幼时父母没支持他读书深造,做不成刀笔吏,只能做小买卖;与王英比,由于武大父母早亡,又有个弟弟,长兄如父,他肩上的责任使他不能恣肆妄为,也就做不成强盗。弟弟长大后本可省点心了,但那武松爱酒后惹事,时常吃官司,让做哥哥的他每每“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吃尽苦头。这些可比孩子调皮家长被老师找去谈话麻烦。这又是武大郎的不幸处。
但正因有这个弟弟,武大郎才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弟弟长大后出走前,谁也不敢欺负武大郎。用武大自己比较朴实的语言说就是:“谁敢来放个屁?”但弟弟一走,情况急转直下,所有的人都到他家放屁!直放得武大在清河老家呆不下去,只好搬到阳谷县。
武大的搬家,还因他突然交了桃花运,惹得别人嫉妒:本乡一个大地主家有个美貌使女,唤作潘金莲。这小潘因不堪主人性骚扰而告状到地主婆那里。那大地主生了气,为报复小潘,故意将她嫁给他认为天下最猥琐的人武大郎,而且还不是卖,是倒赔嫁妆白送!您说这地主是善还是恶?
按武松出场时二十五岁推算,武大郎结婚时该是二十六七岁以上。潘金莲是二十二岁。在旧时来说,绝对都属大龄。结婚不久,搬家之后,武大又遇到另一个大喜事:本来他在阳谷县人生地不熟,却突然得知,这里刚出的新闻人物、英雄模范,竟是自己一直牵挂的胞弟!而且,弟弟被安排到县政府当差,从此他衙门里也有了自己的人。中国人公认的人生之大喜,他几乎都占了:“洞房花烛夜”和“他乡遇故知”自不必说,武松的出头露脸,也等于让他哥“金榜题名”。而这一切之于武大,恰似“久旱逢甘霖”。
阳谷县刚遇到弟弟的日子,是武大郎一生的巅峰时期。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任何人,一旦进入巅峰,同时也意味着其走下坡路的日子开始了:谁个上到山顶不下山?谁在山顶呆一辈子?俗语也有“乐极生悲”之说。这不,武松进京出差,远离多日,武大失去庇护,开生药铺的西门庆乘虚而入,与潘金莲勾搭成奸,最后害死了武大。
如果教辩证唯物主义课的教师一时找不到关于“偶然与必然”关系的例证,那么西门庆与潘金莲私通、武大郎被害的故事是最好的材料:从武大郎这方面说,他没有金刚钻,偏揽了瓷器活,砸锅是早晚的事;从武夫人潘金莲来说,她早就对丈夫极其不满,一直在寻找补偿的机会;从西门庆老板来说,他一直在从民间寻访新的素材、新的机遇。“叉竿砸头巾”事属偶然,但西总和小潘都有强烈主观愿望,巴掌大的阳谷县城,他们的相遇也迟早会发生。
武大郎死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相继也死了。武大的死,于无声处;小潘西总的死,众人瞩目。他们都死得不平凡。
由于他们的故事有太大张力、太多想象空间,兰陵笑笑生对施耐庵的处理心有不甘,于是让西总小潘起死回生,又演绎出许多风流“佳话”,乃有《金瓶梅》。它让天下的光棍看到了艳遇希望,它让天下的寂寞者神经兴奋,它让看不到台湾节目的读者也上回“康熙来了”。
在下却又暗自思忖:这是武大生前所追求的么?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会选默默无闻当他的老光棍,活到九十岁无疾而终呢,还是选书中这样大喜大悲、轰轰烈烈地戴绿而去呢?
其实上帝对众生是基本公平的:祂给予你这些的时候,也要从你那里拿走另一些。好事全占、兼中兼得几乎不可能。遍览中外历史,尚未发现例外。
谓予不信,请举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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