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她”来称呼一本书,似乎有些出格。不过,这本书真像是主人公的化身,说到这书,就立即想到一个灵动清逸的齐姜侧影。你能看她的些许正面,也知道她的背面有什么,却无法一眼洞悉她的本真。
她有点玄幻吗?不,整本书除了齐姜能在水上翩翩起舞之外,所有人和事都是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生、老、病、死,再伟大的人物,逃不过死神的判决。有寿尽往生、有短命暴死、有命若草芥、有凛然刚烈,她真实得让你无从逃遁,只能将游戏进行到最后。
是宫斗吗?不,宫斗如同丛林,歇斯底里地厮打争夺之后,只为了做最后的孤独胜者,纵然睥睨天下,还是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在这本书中,得到者,同时也是失去者,没有完美的拥有,只有必须要做的取舍。齐桓公雄霸天下,一呼百应,身畔却再不能有心爱之人相伴;姬重耳展现才情心术,终究是为了王座舍弃人情的冷血枭雄;举兵作乱的无诡,亲手将自己与伦理道德划为敌人;践祚登极的昭,已不是那个窗外微笑的无机少年;人人以为自己得到了,却看不到失去的,就像那贪婪狠毒的长卫姬临死前笑着说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切,却不过是得到了孤独可憎的死亡而已。
故事起得异常平和,东方的王城齐宫,在王权笼罩的秩序之下,所有人隐忍地服从着。纵有一些不协调的调子,也只是边缘处的几声呜咽而已。若是照样下去,曲子便是简单的重复。幸好有了波澜的转机。一个过客出现了。即便是过客,也于无声息中变了那原有的轨迹。而原来潜伏的变奏,也选在合适的时机冲出,奏响了汇合的高潮。种种交织在一起,像烟花绚烂绽放过,然后纷纷坠落消散。
然后其实《盗国》故事挺简单的,并没有太多的峰回路转,有的只是人心的曲折。人心曲曲折折,于是一路磕磕碰碰。闷然埋头,却躲不过一个个漩涡;抬起头来,却又能看得见远处十分遥远的光。一路险恶与风光揽尽,最后还是独自品尝。故事结束了,听故事的人意犹未尽。
作者的才华就在文字的细细经营中,将人带入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那些文字,你我平日都见过,却不曾料到如此的手法。文字在她手中,就像根根丝线,巧妙地穿梭回绕,成了带着悦目花纹的一方丝绸,柔软精致,又不缠绵粘连,只是如水一般清爽地展开。爱上与放下,都那么利落。动作可以洒脱,心中未必如此。那连本人也料想不到的牵挂,仍旧如细细的线,拴在心头一点上。文字清淡地编织着,感情却愈来愈浓烈到化不开。读她的人于是跟着人物一起痛,一起庆幸,一起鄙视,一起忍耐。她没有刻意颂扬什么,也没有刻意批判什么,只是静静地如诗歌般讲说了一个故事,让你如同亲身生命经历一样的感觉跟随着故事走。走啊走啊,最后曲终人散,留下你自己在原地伫立留恋:人都散了,为什么我却不想走呢?
一部小说,要带给人一种心入其境的阅读体验,《盗国》做到了。
所以她是一部寓言,有关生命的寓言。
齐姜从内到外,美得不像尘世中人。她有高贵的身世,有天生的血统,是上天降临人间一种美好的象征物。桑惜呢,在灭族中残存,在死亡中苟活,辛酸苦辣,早早尝过社会百态锻造了她的生存智慧,她们就像一体的两面。桑惜为命运吞噬,终以生命守护了所挚爱的那份美丽。齐姜葬了桑惜,踏上自己的归途。
绮罗殿熊熊燃起的大火,是姬公子客齐时代的结束,是一段纠结阴暗经历的结束,却不是齐姜的结局。姬公子要去的是他所迷恋欲掌控的国,而齐姜,是不属于那里的。齐姜来自于水,又回归于水。齐姜是一个化身,并不需要一个终极又确定的归宿,她就像是一段生命的经历,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出现在那里,陪你走上一程,然后,消失了。然后你发觉,她在你心中留下了点点痕迹,燃烧,闪耀。
温婉细腻的字里行间,却偶尔有掩饰不住的豪迈飒爽之气隐隐现出。齐姜的柔顺娇媚,同她的潇洒果断,竟如此相协。貌如柔花,心胜须眉。她轻轻地舞起,赢得了人心,倾倒了天下。然而她只取那一瓢爱意饮下:不管滔天恶浪如何,我必守护我心中的国度。她的信心和力量,不在外部,而在内里。她的光芒,不在身份地位,而在人性之高贵。
宁财神说这本书好看,不像女孩写的,引起了质疑之声,难道要以男性为标准?也许财神是为书中人物的那些遭遇动了心,这般用文字编织出的决绝又通透的意境,惯常不会在年轻女孩风花雪月的梦中出现。看透了这一切的女子,该是多么聪敏精灵,又或是镇定淡漠?太洞彻了,便容易连同着兴趣一起丧失所有迷恋和幻想,这会不会太惨烈了?
所以还是会想起昭与齐姜不期而遇的申池相会,让人印象深刻。那是纯粹又美好的最初时光。真想停留在那一刻:俊美无机的翩翩少年,坐在莲池畔轻轻地吟诵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突然池中荷影摇曳,心上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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