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人未必处处受欢迎。 真正受欢迎的人,总有他一份独特的真性情。
薛宝钗是一个综合素质很高的女孩。
智商高,论诗才,大观园里常拔头筹。
财商好,论生意,她帮着哥哥打理家族事务井井有条理。
情商强,论处世,贾府上上下下都夸她为人极佳。
……
这样一个综合得分那么高的女孩,后世喜欢她的人却并不多。多数人总觉得宝钗身上,欠缺一点真纯、假的成分居多。她的身上没有真性情,一个让人看不到真性情的人,总是难以敲开别人的心门。
但如此备受质疑的宝钗,也有她的独特性情。薛宝钗海棠诗最着名的一句是“淡极始知花更艳”,这是她自己精神追求的写照。但以红楼花语论,她却是艳冠群芳的花王牡丹,怡红夜宴,宝钗占到的花签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出自唐朝诗人罗隐的《牡丹花》: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共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牡丹如此国色,芍药只能与她为侍,芙蓉也要避它风头,可惜可惜,绝顶的艳丽秾华,最终也只是一场辜负!如同宝钗,美貌之极,虽无情亦可动人,最终却辜负秾华此身。好一派巨才不堪用、绝美无人赏的落寞悲凉!
宝玉曾把宝钗比作杨贵妃,很自然地读者会把宝钗跟丰艳秾丽等词汇联系到一起。而且受一些影视作品的影响,对宝钗黛玉二人的扮相存在严重的误解:剧中黛玉出场便是一身素衣,零星几支钗钏,清素得很。宝钗动辄则满头珠翠,锦衣华服。
其实相当错位。
薛宝钗名虽为“宝钗”,却并不爱好富贵饰物,衣着打扮极尽朴素,这才符合她“雪”的特征。林黛玉则是标准的贵族小姐,衣着饮食无不极致讲究,服装色彩也多以红色系为主,这也才符合作者“爱红”的精神。前八十回中唯一一次提及黛玉的穿着: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一件大红羽纱白面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精致华美,金、红、绿三色闪耀出一派富贵气息。这才是美丽炫目的林黛玉。
而对宝钗服饰的描述只一句:身着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素淡清寡。
红楼写尽百态之红。宝玉黛玉湘云凤姐贾府三春……无不遍身着红。连黛玉的窗纱,亦是银红的霞影纱。曹公笔下,红,是最具生命力的色彩,它代表着滚烫的血液、冲动的激情!是一个人对生命最执着的热情!
唯独宝钗,与红无缘。
宝钗遍身,也有金镶玉、也有玉璎珞,偏偏无一丁点儿之红。宝钗从不着红衣。纵然她美到极致,也欠缺了一点最原始的生命力!
恰是这份素淡,是宝钗的生活准则,也是她与贾府这个富贵地最格格不入的地方。贾母贾宝玉等人毕竟是沉睡在富贵梦境中的迷糊之人,并不懂得“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真道理。
薛宝钗是《红楼梦》中为数不多的“高情巨眼”之人。红楼众人多数都属“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之辈,只管尽享富贵,哪管风云变幻?即便林黛玉也是一样,虽知道贾府的收支“出得多,进得少”,但依然娇荣尊贵,过一日算一日,只沉浸在自己的小情调中。薛宝钗能于富贵之中实施节俭,在尚未完全没落之时作日后之计,是难能可贵的清醒之人。
宝钗如同汉成帝时的班婕妤,是着名的贤德女,在汉代后妃中享有盛誉。太后也曾夸奖她:“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以楚庄王着名的贤妃相比班婕妤,足见其高洁品质。但这个贤德美人在赵飞燕进宫后则失宠了,从此便侍奉太后以了余生,既是悲哀、也是她的聪明,躲在太后的羽翼之下,至少没有受到赵飞燕的残害。直到今天,班婕妤留给后人就是那首着名的《团扇歌》: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如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荚芴中,恩情中道绝。 爱情面前,不以贤邪论。薛宝钗还是班婕妤,都是输在太过贤良,对男人而言,任性的女人往往更有吸引力。这也是人性中一种张扬的热情,表明了对爱的诚意。大概这也是宝钗输给黛玉的另一重原因。
宝钗有她的圆滑,也有她的可怜。小小年纪要承担生活的压力,却又能淡然处之,不卑不亢,坚守自己的立场,实属不易。相比之下,黛玉则较不成熟。
当然,黛玉属于诗的产物,是从诗的意境中走出来的女孩,即便悲苦,也是诗意。让黛玉每天柴米油盐,才是一种荼毒。
黛玉之苦,是天性所致。宝钗之苦,是社会所使。黛玉的悲剧令人感伤落泪,宝钗的悲剧令人扼腕叹息。
曹公在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两个女主人公的安排上大有深意,红楼十二钗其余各层女子皆是一人一画一诗,唯独钗黛二人共一幅画一首判词,很显然,就是要把这两个女孩的命运紧合在一起,或者说,把一个人物分成了两个女子来写,钗黛二人代表了一个人性格的两极,宝钗有姣花一般的容貌,黛玉有纤柳一样的身姿,写宝钗着重其相貌,写黛玉着重其风姿,而真正绝世的美人,又恰恰两者兼得。
宝钗属于生活,黛玉属于艺术。
生活与艺术如能统一,才是人生最大的成功。
学会艺术的生活,也是毕生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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