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里有个奇葩式的人物,罗先生虽然把他的故事省略了不少,但留给人的印象仍然极其深刻。历史上,真确有其人。
《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里,曹操欲招降据荆州的刘表,询问荀攸谁能去当这个使者,攸根据刘表好结交名流的特点,建议派家学渊源,孔子七十二丗孙,有建安七子之称的孔融去。但是孔融不去,不去的理由是,还有一位才气十倍于自己的祢衡更适合。
这个祢衡怎么个有才法呢?我们从孔融的《荐祢衡表》里找找答案:“淑质贞亮,英才卓跞。目所一见,辄诵之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说的是他本质好,学习过目不忘,做人心形合一; “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嫉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说的是志怀远见,做人好;“鸷鸟累百,不如一鹗”讲的是这人很稀有;言称“使衡立朝,必有可观。”是劝皇帝赶快用这个人。这篇推荐信本身就文采飞扬,所以被荐的这个主角,那更是了不得。事实上,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献里,有关对祢衡的夸赞和褒奖句,也是数不胜数。比如《后汉书·文苑列传》:“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曾岑、李白、杜甫都对其有颇多赞誉。他本人给后世留下的《鹦鹉赋》,也是少有的好文章。
但是这么一个人,却只活了二十六岁,死亡的原因既不是战死也不是病死,是被他的上级一刀而斩之的。既然这么有才,他的上司为何舍得杀掉他呢?听我慢慢介绍。
经过孔融的推荐,曹操接见了他。祢衡,外表傲气十足,让平日里及其爱才惜才的曹操,也打心眼里生气,因而连座位都没让给,但也并未打算不用他,有一点故意磨磨他性子的意思。但祢衡被人宠惯了,受不了这冷遇,随仰天长叹:“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曹操正高高在上呢,边上还有大将张辽等人,怎么会没人呢,显然,祢衡是发泄自己的不满。曹操说:“吾手下有数十人,皆当时英雄,何谓无人?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机深智远,虽萧何、陈平不及也。张辽、许褚、李典、乐进,勇不可当,虽岑彭、马武不及也。吕虔、满宠为从事,于禁、徐晃为先锋;夏侯惇天下奇才,曹子孝世间福将。--安得无人?”衡笑曰:“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尽识之: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诏,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操怒曰:“汝有何能?”衡曰:“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岂与俗子共论乎!”如果说把自己可比尧舜和孔子、颜回,是狂妄的话,那么把诸大将挨个讽刺了个遍,并把他们的老底统统揭了底朝天,这应该是祢衡的刻薄。每一位将军不是生下来就是将军的,许褚因为力大,才能拽着牛尾巴不让牛乱跑,满宠能喝点酒也不是啥大错误,至于说人家是酒囊饭袋吗,并一棍子打死,也不是那么回事啊。还有他万万不该贬斥因打仗而丢失一只眼睛的夏侯淳啊,那可是当场就把掉下的眼珠吃进肚里继续打仗的好汉子。就是我们读到这儿,也是感觉这个祢衡太傲慢。更别说在现场的曹操张辽了。曹操很生气,感觉受到了侮辱。
东汉末年,可是个乱世的年代,出英雄霸王也出刽子手暴君,祢衡这个样子,注定命运不济。
曹操挟天子据许都,刘备离去不久,张绣也是刚刚入降,正要打算招降刘表,进一步扩大势力,当前正是招纳贤才用人的时候,再说曹操在外也有了一定的爱才惜才的好名声。因此,曹操把这口气忍耐了下去。如果一刀把祢衡剁了的话,以后谁还敢来啊。
但,认了这口气,不等于就吃下这场亏。
曹操想给他一点真实的颜色看看。就令他次日在早朝的时候来,在贺宴旁敲鼓。之前,孔融介绍其精通音律,打鼓打得很好,那个时候的鼓就是缶,也就是大家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看的那种乐器。你别说,祢衡对音乐也却是颇有研究,把名曲《渔阳三挝》敲得是妙味十足,如金石碰撞,把坐席的那些人,听得是“慷慨流涕”.祢衡做得好是好,但是他为了发泄自己更大的不满,愤而只着破旧衣裳,当别人呵斥他这么做的时候,又把衣服全部脱光,并且还表现的面不改色。曹操说,你太无礼了。祢衡说,欺君罔上才是无礼,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显示自己清白的身躯。曹操说谁污浊,祢衡说是你,随之历数曹操的不是,“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一气骂了个痛快。这就是京戏里演得《击鼓骂曹》。你说这哪是发泄啊,分明是挑衅。这个时候,孔融看事不好,担心祢衡真被杀掉,赶紧给祢衡讲情。
操毕竟是有涵养的一个人,就打发他去劝降刘表(应该不是正式的使者),虽然祢衡并不乐意去。曹操的用意相当明显。你祢衡不是有才吗,不是会骂人吗,我让你去骂刘表去,骂好了我得刘表,骂不好杀你个头。落得我识才爱才做好人。但是,祢衡一去就没再回来,曹操也懒得问。
刘表也是缺人才的主,留下了祢衡,给了祢衡一个大秘书的职位,定下了“文章言议,非衡不定”的制度。说实话,祢衡在这个职位上还是称职的,写的东西也符合刘表的意图,想要说的说了,没想要说打算说的也说了,可以说强于刘表的那帮老秘。但祢衡的性子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一次,祢衡有事外出,刘表恰好急着要一个材料,其他的秘书写好后,等祢衡回来审阅,结果祢衡看完后接着给扔在地下了,怎么了,他嫌他们写的不好,然后祢衡自己写,事实上祢衡写的也确实好,但是也确确实实把其他一干人得罪了。不仅如此,祢衡还把刘表也不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是名褒暗贬。刘表用了一个和曹操一样的办法,把他打发给了手下一位叫黄祖的大将手下。黄祖对其很欣赏很重用,因为祢衡写的东西是“轻重疏密,各得体宜”.但是好景不长,时间一久,祢衡的老毛病又犯了,不仅在公开的宴会上明目张胆的讥讽黄祖,并骂他是老混蛋。黄祖找人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顿。祢衡不怕打,索性痛快淋漓的骂了起来。黄祖既不是假惺惺的曹操也不是文绉绉的刘表,他是武夫,因而一刀结果了祢衡的性命。那个时候,上级杀下级,简单得很,理由根本不用太复杂。据说,祢衡和黄祖的大儿子也是好友。
过去的信息很不发达,名气都是靠口口相传的,所以名气那东西也是实打实的。再说任何时代,对神童都还有几分崇拜心理的。祢衡不仅记忆力好,文章写的棒,而且还善辩,所以孔融在他十四岁的那年认识他之后,欣赏之后就与之做了忘年交,同时与他交友的还有杨修,也是建安七子之一,文学家。但祢衡自己是天下第一。据说他求职的时候,自荐书都磨损的看不清了,也没交出去。因为任何人他都看不上眼。但是,祢衡喜欢吹捧,孔融和杨修之所以和他能做成朋友,除了才子之间的惺惺相惜之外,互相阿谀吹捧也是维持关系稳定的因素之一。但是,就这,祢衡也忘不了讥讽一下。一次黄祖问他,你在许都有什么亲友吗。祢衡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黄祖说:我是谁?祢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惹得黄祖大怒。
祢衡确实有才,文章里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骂人也是一顶一的高水平,但这性格在任何时代,都很难生存。你想,谁都看不上,谁都想骂,即使是上司和好友。中国有句古话,伴君如伴虎,何况那个时代个顶个不是狼就是虎。所以,祢衡最后被杀头,没有一个人感觉奇怪。
一个人,你若是自我良好的这个地步,那就归隐好了,不然混不下去是小事,被掉脑袋,可就麻烦了。祢衡,真三国奇葩耶。
1、附孔融的《荐祢衡表》
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锒;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世宗继统,将弘基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维岳降神,异人并出。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之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嫉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词,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制劲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阳阿》,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也。臣等区区,敢不以闻?陛下笃慎取士,必须效试,乞令衡以褐衣召见。如无可观采,臣等受面欺之罪。
2、附祢衡作品《鹦鹉赋》与《吊张衡文》
鹦鹉赋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全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栖跱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嘴,绿衣翠矜。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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