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读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即京梅与郭耕合著的《地球伦理》。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呢?因为,地球发生了问题。“地球怎么了?!”——这是两位作者开门见山发出的一问,其实也是作为读者的我辈,常常感到纠结的问题。北京这个冬天超过一百天未见雪花,这难道是正常的吗?坐在温暖的书房里,窗外是初阳的勃勃生机,我捧读此书,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个问题。地球本是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但对于它,我们却越来越感到陌生和恐惧。我们不知道在最近的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尽管有许多关于世界末日的传说,比如《2012》。
传说往往把地球的毁灭归于宿命,归于冥冥之中的一种力量,其实,地球的问题更多的还是源于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和自以为是。如果说人类有原罪的话,那么,这就是它的原罪之一。和地球的生命长度相比,人类的历史微乎其微,但人类始终没有学会以谦逊的态度处理与地球的关系,不肯承认我们在与地球有关的时间-空间中所处的次要地位。相反,在很多时候,人类是以征服者自居的。虽然它曾是地球所创造的众多物种之一,但在与其他数百万物种的激烈竞争中,人类竟然脱颖而出,逐步占了上风,在其他竞争者面前掌握了绝对优势。特别是在最近这一百个世纪,人类在地球上的地位已经变得高不可攀,不仅自命为万物之灵,而且以万物皆备于我的心态君临地球。如果说,我们对于人类在迄今为止一万个世纪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内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所遭遇的艰难困苦所知甚少的话,那么,对于最近这一百个世纪人类究竟做了什么,我们还是比较清楚的。
京梅与郭耕在其著作中所探讨的就是这一百个世纪之内的情形。我不知道是否与郭耕一直在做动物保护有关,书中比较多地探讨了人与动物的关系,其中专有一章聚焦触目惊心的人类餐桌,进而讲到动物的处境,再进一步讲到自然环境,讲到森林、湿地的破坏,河水的被污染。他们选择对话的方式,多从具体的生活经验切入,很少讲大道理,但其中又隐含着必不可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特别突出的是,传统文化中儒、释、道的思想在他们的议论中都有所体现;他们未必是其信徒,但他们的一些论述未必不能成为当今提倡“地球伦理”、“生态文明”、“绿色环保”的思想资源。他们的谈话,轻松自然,生动活泼,而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书中对于“素食”近乎神圣的强调,其中讲道:“素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内修,一种内敛,一种学养,人应该有所禁忌,素食,既是行为举止的改变,更是精神境界的提升……”这是从人的精神、道德层面讲的,强调人的自我修养和约束;他们还从人与自然,以及自然界内部关系中发展出一套逻辑,强调素食对于平衡各种关系的重要性。比如他们讲到,如果全人类都选择肉食,则地球的石油储藏只能消费13年,而如果全人类都选择素食,则可以延长至260年。还有,过度肉食已经使得中国土地不堪重负,甚至雪上加霜,草场沙化,水资源匮乏,污染严重,能源过度消耗;还有,为了满足人的消费欲望,对野生动物大规模地屠杀,很多物种灭绝,生态平衡被打破,引起多米诺骨牌似的连锁反应;最后,他们归结到一种理念,就是回归自然,天人合一,这也正是他们对于地球伦理的一种解释,一种认定。
我想,这里所谓回归自然,恐怕还不是要把人类轰到森林里去,重新过上茹毛饮血的日子,这是不现实的。重要的是使人类认清自己在自然中,也就是地球中的地位,别把自己当成统治地球的暴君,别以为自己有多少特权,要学会与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和平共处,平等相待。这不仅是素食还是肉食的问题,更是一个哲学信仰和世界观的问题。人类从自身经验中发展出来的人道主义,其实就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宗教,它与以往宗教的区别就在于,它相信人的力量,维护人的尊严,相信人的至高无上性。它的积极的一面,是引领人类创造了灿烂辉煌的人类文明,包括现代科学、技术、文化以及工农业;而它的消极的一面,则表现为以人为中心来规划这个世界,最初的动因也许是迫于生存的压力和反抗超自然的上帝的需要,但随着人类知识和力量的增加,人道主义那种以人为中心的观点就有可能破坏人与整个世界的和谐关系。然而,希望人类放弃人道主义,从而选择一种更好的世界观,其实是比放弃肉食,选择素食更难实现的目标。在这里,自然保护问题也许会陷入两难,因为,以人道主义为底色的自然保护论者,往往还是从人类摆脱生存困境的现实出发,主张保护对人类有用的资源。事实上,自然是个有机的整体,有用与无用,都是地球的一部分,按照佛学的说法,一粒微尘也是有灵性的,也是应该平等相待的,只保护“资源”,不顾及其他,这样的环保是没有前途的。只有放弃以人类为中心的观点,人类才会有未来。这个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也许没有人知道,但它恰恰给人类提出了一个真正的理论问题,也是对于人类智慧的一种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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