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炜的宏篇巨制《你在高原》，简直就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审美享受。而其中的第二部，即《橡树路》，尤其如此。

　　虽然，对《橡树路》，我已拜读两遍，并且因此心潮起伏，获益多多，感慨万千，不得不发。可是，自己一时又不知从何谈起。原因在于，这部小说很不一般。它，视界宏阔，题材厚重，内蕴丰富，意义深远，加之诗化的语言，颠覆性的写作，让人不得不契而不舍地还想再读一遍；而且，这千头万绪中，我均感慨良多，竟然使人择不准最佳的表达角度。

　　不过，有感而发很久了，我还是按捺不住要发发议论了。虽然，以下四点感受，还只是浅尝辄止的肤浅之谈，可是，我以此请教于行家理手，定会使得自己收到抛砖引玉之效的。

　　我觉得，小说着视当今现实，生动地展现了几多发人深省的主题情节

　　说起这部45万字的长篇小说，与第一部《家族》比较起来，不仅时代、视角、题材、写法等，都各不相同，而且情节更复杂，故事更生动，反映的社会现实也更广阔、更深刻。如果说，《家族》展现的是英雄与功臣悲剧的话，那么，这《橡树路》展示的，则是如今改革开放过程中，许许多多既发人深省，又必须高度重视、并且亟待解决的敏感而重大的现实问题。

　　为了说明这些，我不妨先从作品的主题谈起吧。

　　小说用散文诗式的语言艺术，“颠覆性”的写作技巧，围绕主人公宁伽源自与橡树路有关的“往事休提”，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至九十年代，极为广阔的背景上，那一批五十年代生人，在“进入”与“逃离”橡树路这个“城堡”的、永无休止的演绎生活状态和心理特质，反映了他们对一定人生理想、一些社会重大问题的思考，还有对人类命运出路的艰难探索。

　　小说的主要情节是：

　　改革大潮掀起之初，主人公宁伽，即“我”从地质学院毕业，在03地质所工作不久，便在所在地__山东半岛某城市，怀着好奇之心，来到一个叫“橡树路”的老城区。原来，这里是一片神秘莫测的地方。两百年来，先是外国洋人们的租界，后是总督即“大帅”呆的地方；胜利后，这里成了这个城市的一个“核”。在“胜利者”所居的核心之地，“这儿简直就是不则不扣的人间童话”！只不过，我后来经历的这个童话里，“真的有城堡，有仙女和恶魔，有它应该具有的一切，特别是有那样的一些惊险故事”！

　　随后，本书所描述的，几乎是所有的“惊险故事”，便由这橡树路生发开来：

　　__随着我的耳闻目睹，先是我来此，与糖果店的凹眼姑娘谈恋爱。接着，改革之初，“黑九月”严打发生。橡树路上，这叫“凶宅”的最大宅子里的，已逝的某高官家的“王子”，即苍白青年(又叫“浪里白条”)，和凹眼姑娘等十几个人，因淫乱获罪，先是集体游街，后是大部被处决。而凹眼姑娘则被判刑11年，去了服刑的大西北。与此同时，青年画家桤林，遭人诬陷后，拒见挚友庄周，随后又跳楼自杀，以至严重伤残。庄周，这里另一“上层建筑”负责人庄明的公子，人称完美无缺的“王子”，为救苍白青年和桤林他们，屡次向上级和有关部门求情，付出了不懈努力。结果，不仅不成功，反遭乌头，还有老革命吕南老的外甥山颉他们的无耻诽谤攻击，也被自己的父亲庄明痛斥；妻子李咪也被乌头干了。于是，少年得志，身为青年艺术委员会负责人的庄周，竟愤然离家出走了。十多年后，庄周因城市治安被“清场”，被母亲爱旭领回。

　　__在再次出走之前，庄周向我痛说了他离家出走之谜。原来，在这橡树路上，害人的妖魔鬼怪太多，已无法使他安身；他与桤林他们最纯净的友谊，也被乌头他们趁机破坏得一钱不值了；为避免乌头的继续造谣中伤，庄周被迫离职，忍看其妻与乌头通奸。他做人不起，只能逃离这橡树路，流浪、打工去了！这期间，他每月都给桤林匿名寄了生活费。若不然，桤林会因误解、恨他而拒收的。

　　__随着我的亲历亲为，在九十年代里，我为调动，先是不顾爱妻梅子的坚决反对，后是遭位高权重而离休的岳父梁里的“深恶痛绝”，自己最终坚决从03所，这个使人“扭曲”、“太令人窒息的蜂巢”，调到了某杂志社。原以为这里的人文环境，会比老单位宽松，却不料被那专与花花色色人打交道、又号称“采花大盗”的马光所嫉妒。于是，我主动让贤，辞去了编辑部主任职务。后来，杂志社改制，由全靠吃皇粮逐步改取消财政补贴，准备与有关企业联姻，从而获得办刊的赞助资金。如此，杂志社先是为阴阳怪气、“浑身挂带着灾难和不详”，像水蛭一样令人厌恶的“斗眼小焕”举办座谈会，为其诗歌出刊进行肉麻吹捧；后是同意让环球集团总裁出任杂志社名誉社长。于是，我被派往千里之外的环球集团，去那里去采访、撰稿，准备宣传他们。当看到这个集团及其总裁金仲，还有其继父，即幕后操纵者、装神弄鬼的“嫪们儿”的种种不法行为，如大量雇用童工；在集团的“橡树路”宾馆里，组织女童工暗地卖淫；工厂排出的污水，严重毒化了空气，破坏了几百亩良田沃土；还设有他们的“公安机关”；总裁他们作威作福，过着“土皇帝”般的奢糜淫乱生活……得知这些斑斑劣迹后，“我”义愤填膺，断然反对与其“联姻”。我对主编、社长娄萌严斥道：“我不能眼瞅着你引狼入室”！“好端端的一个刊物可不能当妓女！”可是，后来，听金仲总裁（“种材”）的秘书小白姑娘讲，娄萌这个与“我”年纪差不多、橡树路上某领导的第二任夫人、四十一二岁的女人，专程去了一趟环球集团后，便与金仲那“一个又粗又大的家伙”联了“姻”！

　　__从环球集团赶回到城区的边缘地带上，我看到了一片棚户区，令我十分不忍。这里，好似一大片垃圾场，臭气熏天的。大部分人住的窝棚，人把高，摇摇晃晃的。听这里的人们讲，在这里住的，不少是打零工的、捡垃圾的，或流浪的。多数是住了四五年的中年人。他们中，有的背过早地鸵了，有的腿伤残了，有的铺满了一脸的皱纹，有的吃喝着清汤寡水，有的穿得破破烂烂……与他们闲聊时，全是唉声叹气的；不是回家没住处，就是不想继续活下去的。

　　__此前，仍住在橡树路四合院里的、“文革”中被逼至死的翻译家大学者吕瓯之子，即某著名大学的青年讲师吕擎，与青年画家阳子、足球运动员余泽和恋人小莉，因不满学校为“开放搞活”，把校园里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园林被无耻校友、暴发户商人李贵字搞开发，他们四人，不顾被开除工作的危险，而在深秋之后，愤恨地离校出走了。他们背着帐篷行李，跟着寒冷的冬天，先是去了远距千里的南部山区，后又到过东北边远林区找许艮教授。他们深入沿线山区农村，了解到山民们生存的异常艰难困苦之状后，感觉到，“这儿比他们以前想象的仿佛更遥远，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__这儿的一切，会让一个在橡树路上长大的人目瞪口呆”。如当地老人们说的那样：“这山里人只缺三样东西哩；吃物、烧柴和婆娘！”他们既设法为山民子女办冬学，又为他们做需要办的事情，以此吃地瓜粗粮求生存、受锻炼、长才干、为山民发着光和热。他们还在官道崖这个镇子里，自己住的那牲口饲养棚里，解救了被人拷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盲人小三。原来，这是个心明眼亮、后被迫自己刺瞎眼睛的山间聪明人。在他的身上，是“一个不忍卒读的悲惨故事”！虽然，吕擎他们每到一地，都受到当地山民的欢迎、支持，可在南下的官道崖、东北的钱扣村等地，却先后遭到了恶霸、不法分子们的一个多月的关押、殴打。真是“文明被野蛮欺负了”！不过，春寒料峭时节，回家休整时，他们仍决心，以后，会以切实可行的办法，或出面募捐，或倡导支教、支农，为尽快解决“老、少、边、穷”山区农民的贫穷、落后、封闭、愚昧的现状而不懈努力。

　　__就在吕擎他们出走后，住在橡树路那苍楼的许艮教授，虽年已70、学贯中西，经历学校的那场“搞活”风波后，加上对数届史前文明的迷惑，还有对那30多年前恋人来信的焦虑不安，也突然不辞而别，逃离了橡树路。他又似当初“文革”之时躲灾那样，第二次千里迢迢，赶赴东北深山老林，去尼姑庵中，劝出了思念他的、那救过他命的、并把他俩的孩子带大成人的、名叫鱼花的女人。当我去看望苍楼的女主人陶楚、她的儿子许鲁时，他们对许艮的第二次不辞而别，除耿耿于怀外，仍百思不得其解。

　　__我应电话之约，来到橡树路，即岳父梁里居处不远处，那苍白青年住过的大宅院里，见到了小白秘书。她告知，她来此，是遵照金总安排，来送两位女服务员的。这是这大宅的新主人，即橡树路上即将搬来的大首长，亲自给“嫪们儿”写信要的，也是看上了的。这两女服务员，是总裁亲自为他挑选的，也是她为此培训了两个月的。看到眼前这两位高挑、年轻漂亮、又穿着开衩太高的红色旗袍的火辣辣小姐，转眼瞧这主楼、厢房、平房及偌大个院子，想到凹眼姑娘后来转给、寄给我的一摞摞信件中所述说的、关于这个“闹鬼凶宅”大宅里的风流鬼怪的奇异传说，再记起小白此前会面转述的那“种材”(总裁)对她说的一段话，我心里顿时格登一跳。这美院研究生出身、脖围金项链的小白秘书转述“种材”的话道：“你以为怎么？那些城里的首长聪明着哩！他们为什么从年轻时候就喜欢嫪们儿？就因为他身上有通达鬼神的手艺哩！别听他们嘴上说，真正的唯物主义不多，谁不信这玩艺儿还运行？那就离倒霉不远了！”我想，这里是前仼制造冤案的主人早逝的地方，随后又是女主人变疯、苍白青年失去青春与丧命之处，不知这新来大宅主人的命运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