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百年孤独》的动荡与融合
时间:2013-03-28 13:31来源: 作者:陈家桥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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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关于那个第四代的阿卡迪奥,叫作何塞·阿卡迪奥第二的男人,已经谈过他的工会运动观及目睹三千人在马孔多的被杀,作为挛生兄弟中的一位,他是整个布恩迪亚家族中少数的较少缺陷的男人,他看见的马孔多已经是殖民化的马孔多。但是,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历史
要想弄清楚《百年孤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不仅仅因为它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关于布恩迪亚家族各代子孙的命名,困难可能还在于你在回忆时遇到一个关于腔调的问题,就是说你会用什么腔调来回忆这个事呢,或者说当你在记忆中浮现这个故事,你觉得,你的腔调(假如存在的话)会与马尔克斯的腔调有一点什么关系呢,或者说你终究能否逃脱一种叫作腔调的关于小说的讲述意味呢。
这是一个关于布思迪亚家族的故事,作为一本伟大的小说,它几乎涵盖了小说应该遇到的所有问题,它不仅是提出了问题,当然也在提出时形成了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也和它本身之间,形成了一种有可能的解答,尽管这解答也并非是要对小说作一个了断。可以说它是一个巨大的集体,既包含了小说的内容、形式,也包含了它自身的现实,这现实既是马孔多的,也是写作的。可以说它是一切的。众多的现实性在这里被集合到现实的总体中,这看起来是关于美州的现实,其实它是世界的现实。看起来是一个现实的现实,但它又是魔幻、声张,并且艰巨地存在于历史中的,又是现代性的。存在的现时态,既包含在小说的现实中,也包含在小说文本所指涉的某种时间结构中、历史总体中。只是它仍具有被抽出来的可能,从历史中抽出,从时间中脱离,具体化,并作为人物,进入一个它自身的维系。因此,又是从这个意义上,使它具有了无可比拟的包容和闳阔性。然而它又是结构的,不仅如此,它具有高度的缜密,无可取代的浑然无成,自成一体,在它自身的架设里,具有严丝合缝的人物相关性,人物之间,在人物的性格、命运、特殊性中,奠定某种一致的基础。显然,他们是布思迪亚家族的人。
拉丁美洲的现实不仅仅是隐喻,它们作为具体的历史的一部分,映照着历史的真实总体,并在它自身的演进中完成对于拉美自身的书写,因此在家族与拉美,在拉美与人类,在时间的线性和历史的共时方面,它们都具有吻合性。我在十五年以前接触《百年孤独》时曾经为它令人头疼的人物姓氏名称而苦恼。但这一次,我想我很轻易地克服了这种阅读上的困难,因为你必须相信,在小说的方式上,一切都具有它自身在想像力上的正当性,命名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最重要的在于他们必须在这个姓氏的命名的具体称谓上被他们本身的命运所驱使,每个人都要在他自己的主张里,生活下去。一共有七代,布恩迪亚家族在《百年孤独》里具有完整性。尽管我们仍可以将这个家族谱系进行推测和臆想,但相关的是,他们这七代人在这个文本里被全部地书写,并按各自的方式参与在他们的命运中,既是形成命运,也是决定命运。不过除了马尔克斯,最能决定他们的是他们自身,就像我在前边说的,马尔克斯不过是使用了一种腔调,因而他就顺利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在众多的人物中,使他们在腔调里获得统一。
《羊皮卷》,那个梅尔莫里斯的吉普赛人的预言,在最后阶段被破译,就是这个家族的第一代将被捆绑在树上,最后一代将被蚂蚁吃掉了。我们看到事实,它确实是发生了。一心要创建马孔多现实生活的老布恩边亚确实最终是捆在门口的大树上,在他衰老的阶段,他具有惊人的适应能力,可以在捆绑中生活,即使他最终死去,妻子乌苏拉仍可以看见他,可以跟他对话。他们两人的结合,具有近亲的危险,他们背负着杀死同乡的谣传,而逃出故乡,来到马孔多,这是马孔多的源头,带有某种繁衍上的原罪,然而事实却不仅仅如此,因为他始终明白这种原罪是和惩罚本身一起构成他的现实,否则马孔多的最早的荒凉以及外出寻找生存机会的艰难便很难说服他继续生活在马孔多。
故事中的吉普赛人作为具有活力的象征,同样使得马孔多在最早阶段具有某种原始的创造力,我们可以把这种创造力理解为一种冲动。因此,老布恩迪亚迷醉于梅尔基里斯等吉卜赛人带来的多种新发明,包括磁铁,罗盘,也包括冰块,这种冰块甚至在后来成为布恩迪亚上校十七位私生子中的一位投入生产冰块的源头。但是,即使老布恩迪亚如此富于创造性,但在他的一生中,他终究是无所为的,可以说他的创造具有某种癫狂性,象征了一个觉醒之前的拉丁美洲,在黑暗中翻身,却一直不得要领,难怪在马孔多发生过失忆这样的情况,每一件物品必须书写他们的名称,才可能被记得,而如果这种书写意义本身被遗忘,马孔多就会成为一个遗忘之城,可以说马孔多的创造性与多孔多存在的艰深同样,具有天生的危机,没有任何一种事物具有它发展上先天的合理性,马孔多的人,事物和命名,都在根本上具有它自身的两面性。可见,拉丁美洲和马孔多的觉醒,是伴随着它自身存在的荒涎本质被一起提示的,具有事物的普遍性的存在之荒涎本质。同样,这也可以理解成马孔多的意味,但是勤劳的乌苏拉似乎一直在拯救这个家族,你可以从她做小点心持家的生意上,看出她的坚忍,尽管她年老时已经被子孙们忽视,甚至当成玩偶,但是她老而弥坚,对现实具有直觉上的真实揭露,并且是勇敢的行动者。当她和布思迪亚的大儿子,何塞·阿卡迪奥因为与庇拉尔通奸,再和吉卜赛疯女孩私奔后,她踏上勇敢的寻找之路,虽没有找到大儿子,但却带回了一支阻隔在马孔多之外有新文明意识的外来人,可以说这是马孔多发展的关键一环。然而,做到这一点的并不是布恩迪亚而是乌苏拉,在她身上具有女性的巨大优点,可以说它是马孔多女性光辉的典范,她的坚毅、隐忍、真实和担当,是马孔多的生活细节的保证以及对马孔多生存基础的强烈捍卫。
毫无疑问,布恩迪亚上校是《百年孤独》中的核心人物,但至少在马尔克斯本人看来,在这个《百年孤独》里,或许没有核心人物一说,因为每个人都是在他自己的命运里沉浮,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当然,他们主要是在这个庞大的时代里的生存和总的法测之间,具有各种不同的张力,每个人都会有他们的生活的方法论。然而,即使这样,布恩迪亚上校仍具有别人很难拥有的现实的强大性,可以说他不仅是在形成他自我的强力形象,他也是在自己的矛盾中存在,我们不难发现,他身上含有在拉丁美洲普遍存在的某种军事独裁统治下的军人影子,既是这种独裁思维的共同体的一部分,也是它原本就会产生的现实的一部分。同时,他也绝望地在最终发现发动战争也许并不比结束战争更为困难,即使再困难,毕竟他是放弃了他可能拥有的近在咫尺的胜利果实,确实他放弃了战争,然而他又在死之前,在最后仍希望马尔克斯上校,他的部下能够让他在晚年再次发动战争,这不是为了荣誉,而是处于对现实的不满。因而整个马孔多的关键的矛盾被暴露了,那就是现实具有某种先天的腐败,不是人为的,而是某种宿命。同样,布恩迪亚上校拒绝了来自总统的表彰,自停战协定之后,他被作为和平的追忆者所信奉,但他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未消除,我们可以从神甫为他的十七个沿海地区的私生子头上打上十字铅印,进而纷纷被追杀看出,军事独裁,暴力与杀戳,仍然贯穿着这个大陆长时间的历史现实。但是布恩迪亚上校,坚决去打仗,也仅仅是因为那个玩纸牌的叫做庇拉尔的女人为他作出的估算,她说你适合打仗,因而他就打仗去了。
在马尔克斯时常使用的句势中,我们可以看出,奥雷良诺·布思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的那个场景,在整个小说中具有一种决定性的力量,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场景。不仅在于这个场景决定他是否能活下去,而在于他必然要浮现他难以释怀的场景,可以说,在他面对行刑队时所思所想的,才是决定这个家族乃至马孔多现实的重要的命运的暗示,我们发现布恩迪亚难以忘怀的是多年前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整个小说,就是这样的,那个见识冰块的下午,既可以看作他神秘的个人经验的开端,也可以看作是整个马孔多乃至拉丁美洲对于异质文明的一次接近,虽然它本身具有它自身的全部历史正当性,然而在这个伟大的想像力上,启示它的却仅仅只需要一个见识冰块的下午,马孔多就有可能被这种文明所暗示,因而它也就难逃它对于自己命运的迫切审视。布恩迪亚上校最后是站在树前小便时死掉的,他是站着死的,他身上有军事独裁的影子。然而,他还包括有对于自由的崇拜以及对自由党的期待,只是在接美复杂的社会现实中,革命往往具有强烈的乌托邦色彩,而暴力却具有它全部的近乎合法的真实,因此他的革命经历,使其获得巨大声誉的同时,也成为包括公众在内的全部保守势力的敌视,他所参予与积极行动的战争,反而使其在军事、暴力和屠杀的阴影中,遮蔽了他最初的设想和预见力,他和拉丁美洲的政治之间形成了一种共谋,因此当他处决作为朋友的马孔多市长时,他觉得他不得不这么做,在这时,革命的乌托邦已经具有了现实那残酷的严辞,一切都已经正当,包括革命的惨烈本身。但是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体会,同样具有某种隐喻性,它是对那个保守的政权以及腐败的政府的强力冲击,只是革命在拉美,具有一种荒谬的理想色彩的同时,仍然避免不了政治本身的游戏性,战争与部长席位多少的决定关系,同样使得战争成为政治游戏的资本,革命的乌托邦再次在政治的阴谋中被嬉戏。除了马孔多有一条被他命名的街道,在很多年以后,他同样会被遗忘,如果被记住,也仅仅是作为一种传奇,而不是作为事实。因此,这个老布恩迪亚的二儿子,惟一超越父亲的可能就在于他不满足于仅仅是炼金术,而在于他如何在发现徒劳无益的行为与生命意志之间,建立一种合理性,即使到死,老布恩迪亚仍然为其理想而难以走出黑暗的误区,但布恩迪亚上校则不同,他深知将小金鱼铸成并销融重新铸造,不仅仅是一个无益的事件,它包含有生活全部的哲学,至少可以杜绝一种精神与意志上的无能,相对于腐败而残朽的拉美现实,布恩迪亚上校的行为具有一种它自身的革命与救赎并存的色彩。
奥雷良诺第二,是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在时间上讲,他已经处于马孔多的社会现实发生剧烈变化的时代,他面对的世界已经不像老布恩迪亚初到时期那样,跟布恩迪亚上校从事的革命和战争也有所不同。毫无疑问,他面对的可能更为现实,也更为现代化,因而他的问题不仅迫切,更具有另一种疯狂形态。殖民的色彩在奥雷良诺第二的身上已经显现。随着以布朗先生为代表的美国佬的闯入,马孔多忽然沉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在火车、电报、电话这些新事物涌现的同时,以香蕉种植园为景观的西方殖民,已经使得马孔多显现了另外的紧张和繁荣,虽然马孔多的人们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事实仍然按照外来人的逻辑展开,马孔多的人们在参与现实时仍是被动的。在马尔克斯写作的这个奥雷良诺第二时,我们看到他与情人科特斯的性行为会有助于养殖场动物的繁衍,这个超现实的情节安排,典型地反映了所谓魔幻现实的同时,也对马孔多的新现实中那种对于拉美自身的隐暗的传统力量借予,似乎正在试图拯救拉丁美洲,使其获得自身的生命意志。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奥雷良诺第二与科特斯的情人关系中,始终还制约着他与费尔南达,这个古怪的选美女王的家庭婚姻的抵触中,并且奥雷良诺在获得由性行为导致的牲口的旺盛的同时,我们发现他自己成了一个广开门庭的食客,并且展开暴食竞赛,在这个夸张的比赛中,马尔克斯既讽刺了现实,同时也使我们相信马孔多的繁荣具有极大的虚幻色彩,在旺盛的食欲的主导下,难以阻止精神层面的严竣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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