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借《红楼梦》道尽男人隐衷
时间:2012-06-27 20:41来源: 作者:秦四晃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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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性的眼中,女子是审美的对象。我们恨不得钗黛合二为一。我们带着完美的理想和愿望出发,走马观花,拖着疲惫与落魄的身体回归,喟然落幕。品味过、醒悟过来的曹雪芹力图唤醒世人:“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但他忘却了上帝的
《红楼梦》是蕴含丰富宝藏的汪洋深海,是我们足迹似乎永远难以遍及的原始茂密森林,又宛若置于案头令人频生情趣、把玩不尽,折射出生命与艺术、生活与情感、宏大与琐细、庄严与朴素之光的全能的珍品。《红楼梦》主旨无疑是在言情,是表现那个时代环境下,青年男女间倾慕、倾心又为情所困、为情所扰、为情所苦的人间情爱悲剧历程的;是反思世间男子之为灵物而恋红颜、亲异性,末了眼见繁花凋零、春意褪去的失落悲凉心境的;进而欲图传达一种人之生而恋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最终不过是“万境归空、到头一梦”的虚无、幻灭般的归宿。
遗憾的是,自《红楼梦》问世以来,针对它的主旨,竟会产生那么多的歧义另说,甚至到了不惜拿《红楼梦》作刀枪,言之凿凿地声称它是揭示封建大厦将倾的讥时之作,是贾宝玉抗击旧礼教、预示本阶级行将灭亡的反叛之作,云云。直教九泉之下的曹雪芹哭笑不得、叫苦不迭。
《红楼梦》以言情为主旨,一是全书的主角贾宝玉是作者用尽笔墨,不惜前生后世、幻境人间、醒时梦中,交替渲染描摹塑造交代的一个活脱脱的情种、情圣、情痴。二是全书的情节主线自始至终贯穿到底的,是宝、黛、钗三人的爱情纠葛。三是宝玉之怜爱身边和眼前美女之情,于书中俯拾即是,俨然一个护花使者。四是作者开宗明义在第一回中就将创作本意交代得明明白白,空空道人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分明见其“大旨言情”,并由此而“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若非言情,空空道人何至于此也?虽然作者书中常用曲笔,依托梦幻,但雪芹仍怕读者不得要领,紧接着抛出一个“绛珠草”随“神瑛侍者”下凡还泪之说,“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还泪”、“风流”、“冤家”,我们还要雪芹如何明示?所谓反封建、抗礼教之说,除却阶级斗争时代实用主义者的巧妙借刀杀人,实属长篇小说门外汉之言。
既是言情,《红楼梦》言谁的情?所言何情?王希廉说《红楼梦》全书“专为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作。”这恐怕只说对了一多半。细品红楼,它绝不是单言宝、黛、钗间的三角恋情,它还以大量笔墨叙写着宝玉的泛爱美女之情,怜香惜玉之情。雪芹塑造贾宝玉这一悲情主角,不仅仅是让他困惑于“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之间,“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宝玉还得“周旋于姊妹中表以及侍儿如袭人、晴雯、平儿、紫鹃之间,昵而敬之,恐拂其意,爱博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鲁迅语)。从某种程度上说,为“当日所有之女子”亦即“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所耗去的宝玉的心思情感、所带来的幻灭与失望,不亚于他和黛、钗间爱情难遂人愿所带来的颓废、消极厌世之情。在爱情破灭、群艳枯败之后,宝玉所肩负的是传达人生的大悲情。情也空,爱也空,人生最终落得“满纸荒唐、一把辛酸”的悲凉尴尬境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雪芹为此甚而声嘶力竭般地呼唤世上弄情人:“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一个宝玉——甄宝玉也好、贾宝玉也罢,是世间男子的不二化身。
人之属性有二,即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更多的是立足于人的自然属性来写的,他淡化了政治、阶级等等社会色彩,给我们塑造了一个千古共性的“男人”。
就人的自然属性来说,异性相吸是天然所致,是上帝造我辈之本意与原初构想。男子生来为女性花容月貌而动心,进而欲亲近之,又欲拥揽之,又欲同床共枕一番云雨之。这是一个健康人的常态心理。当然其中以萌生并贯穿一条“情”的红线为至美,非此虽不可不谓之恋,但趣味就大不可同日而语。——当今之大款、美眉,貌似两情相悦,实则肉体媾和,此一类也。人间男女这种色而情、情而欲、欲而性事的交往之链,是冥冥中的铁律。虽常将女子比作鲜花,但女子终不是那物之花团,——如此比喻,不过是男子赏玩女性之一趣也。——女子毕竟是男子面前一具活生生的异体,毕竟是伊甸园里上帝安排来的与己交媾的唯一对象,毕竟是这浩浩宇宙中与我辈共撑一片蓝天的另一半。因此上说,人类两性间的情与性,是一项正常、必然、合理、必须的活动,男子追慕女子求爱、求欢或反之,乃天然的生理常态。所谓单纯的“情爱”亦即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虽不能否认它的客观存在,但那是人类情爱生活的残缺图像,是两性情爱于无可奈何状态下的聊以自慰之说,是开放于原野上的病态之花。反过来讲,将人类两性情爱定格在纯精神的层面,而不让其随自然之势、情感之流发展下去、走向性爱——情爱的更高境界,那人性必然遭到了无情地扭曲。
人类两性互恋进而寻欢交媾既是本能,上帝当初又并未给我们设置“一对一”的桎梏。没有了束缚,灵动的人类无师自通,这便出现了凡花皆入我眼、众色皆可动情的局面。一花独得众人赏,一人遍采眼前花,就成为人间常见的景观。失落与悲叹的根源正在于此,新花赏罢、还有嫩芽,秋扇见捐、春去春又来,采不完的花蕊,阅不尽的春色,催生了人类欲望的无涯和到头来赏花人自身春不再来、无缘春意、无力春情的自我落寞心境。雪芹如此,昔日的皇阿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当今豪门之情人、二奶、一夜幽情者,盖人性使然也,千古明月,如出一辙。
一部《红楼梦》,正是雪芹历尽情色、遍采异花之后,悟得几许悲凉人生而欲唤醒世间花痴的醒世之作;是游历过后,疲惫于河边遥望对岸众多摩拳擦掌跃跃欲泳者,而发出的经验性的规劝、提醒与呐喊。《红楼梦》如镜子般让不同时代的人阅之便见“我”影,盖源于此。雪芹用文字揭示了人间情爱的本质,雕刻了千古情爱的真相,痛陈了欢爱背后的失落与虚空。所谓“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宋.时彦)
让我们看看贾宝玉的情感世界吧,不经意间你就会宛若看到大唐皇帝、大宋书生、明清文人墨客乃至当今芸芸众生。
在曹雪芹的笔下,贾宝玉是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然而他却是“古今意淫第一人”。
雪芹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断定男子恋色好色是与生俱来的。男子若不好色,女性便失去了赏者,失去了知己,进而失去为自己美容艳姿得意自豪的前提,更可怕的是,终将失去男女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好则好矣,在人类自身设置的道德门槛约束下,专情、专爱成为一种美德,而烂情泛爱常被同类不齿。雪芹塑造的贾宝玉完全无视这种不齿。贾宝玉是一个集专爱与泛爱于一身的人物。他既痴心于黛玉,又倾慕于宝姐姐,既垂涎于骨干,又向往着丰腴,同时还不加约束地播撒情意于众女儿。贾宝玉是“可心领而不可口传,可神会而不可语达”的天下第一“意淫”人,是花痴,是诠释人类因情欢愉、为情伤困的典型中典型。
作者不无夸张地在《红楼梦》第二回就将主人公的“花痴”脾性预告给读者:“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气逼人。’”年方周岁,便口吐此言,或者作者性急了些,如若不是上一回中有顽石幻化凡间作铺垫,读者定会质疑的。但从另一方面看,作者的人生感悟就是要借宝玉这个人物来阐释的,真理何须顾忌负载者?我们这里还在为雪芹用笔夸张急促而抱憾,他那里又急急抛出个“甄宝玉”来叠床架屋再次强调男子之生而好色,美色于男人的奇特心理效用:“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识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贵无比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是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每挨打时,只叫“姐姐”、“妹妹”,或可解疼。瞧瞧,女子在男人心目中何等受用,几乎到了神奇的心理暗示的地步。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宝玉”,盖一人也,——男人也。
早期无对象、无目的的喜脂粉、爽女色,构成了宝玉性格的基础。泛爱是贾宝玉与生俱来的劣根,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习性。抛开他与秦可卿的“儿女之事”属警幻仙姑的蓄意安排不提,他和柔媚娇俏的袭人懵懵懂懂可以偷试云雨;他将晴雯比作海棠,他探视晴雯时的言谈举止,惊喜想见、含泪执手、亲伺茶水、互换小袄、互诉衷肠,俨然一对情深意切男女的生离死别;他所作的《芙蓉诔》,无异于追忆红颜知己、悼念恩爱亡妻的深情文字;他要吃鸳鸯嘴上的胭脂,“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綾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到:‘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他情不自禁会跟王夫人的丫鬟彩霞闹,拉住彩霞的手,“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他见了金钏儿,就恋恋不舍,拉着人家的手,悄悄笑到:“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罢。”;他因话语伤及香菱遭冷脸,“便怅然若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泪来。”;迎春出嫁,他扫兴而每日痴痴呆呆;他甚至会在别人赏戏欢快之时,惦念起小书房内墙上挂着的一轴美人,“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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