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访谈第九期
受访者:许明明采访者:黄运丰时间:2011年1月1日支持:玄鸟诗歌论坛
(许明明,1986年生。江苏苏州人。不凑热闹不无理取闹,不争,但是可靠。)
黄运丰:有一年多了,很少见你在玄鸟论坛现身,说实话,我们挺想念你的……哈哈,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许明明:这个我要狡辩一下,要从我出生说起。我哥,是以我父母的第一个儿子的身份出生并一直存在的。我妹,是以我父母第一个女儿的身份出现并存在的。而我,是以我父母的第二个儿子的身份出现并存在的。“儿子”和“第二个”就成了我的“主要属性”。“儿子”让我热爱创造,“第二个”让我总被忽视,就这就养成了我“默默创造”的习惯。我热爱创造,正如我热爱隐身。我从不放下,但也从不显露。我喜欢消失,动不动就消失,像一条鱼沉入水底,或者锅底。所以说,这一年多来,我都在做什么呢?我在消失,鱼游四海去了,小鱼锅贴去了。
黄运丰:还真能扯,你知道吗,扯多了,容易扯着蛋。你现在做着什么工作,能具体说说吗?
许明明:我在做一项伟大的事业,我在做一项能让我有馒头吃,能让孩子有诗歌吃的事业。针对孩子,开发一套母语教材,让他们:读我们,写一生。
黄运丰:你对工作、生活、专业,当然还有诗歌,这几者之间的关系怎么看?
许明明:我现在觉得:我的工作,是我的事业;我的生活,快没有了;专业,一点也不专业,就是给我个理由,让我浪费几年时间老老实实地去把板凳捂热;诗歌,是个时隔多少年都不能被取代的空间。在我不会写诗时,不会被我的幼稚笑死;在我写诗时,不会被我坦诚吓死;在我不能写诗时,不会被我的孤独溺死。话说回来,“工作”、“生活”、“专业”、“诗歌”,最适合我的“主要属性”的,就是“诗歌”,它适合一切人种,包括经常消失的人。
黄运丰:谈谈你在感情上所经历的一些事吧,此前电话中得知你首你似乎正处于一段感情的低谷期,让你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许明明:其实也没什么深感触,听你这么问,现在嘴巴突然冒出一句,“爱情就是一泡屎,我庆幸我是一张纸。但万万不幸的是,我是一张稿纸,永远不能去开始,揩拭。”请原来我的语汇,我不能不承认,高中及大学初期,我最引以为傲的,是我的“屎歌”。我喜欢以这种有足够张力的词汇,表达我的真心,吓跑了那些捏着鼻子真纯洁或假装纯洁的人,剩下的就是读者就是朋友了。这是我的伪装,也是我的筛选机制。“真纯洁”和“假装纯洁”的人都不适合当读者。真正的读者能挑开你的“屎”,找到里面的种子。我的诗歌也顺从了我的“主要属性”,喜欢“消失”,或者它的近义词——“藏”,我喜欢藏着某些意思在词语后面,但为了保证它存在,我会留一些线索。我不喜欢直接袒露,我喜欢让人袒露。想一想,很多人照镜子,照的都是自己,但很少人注意镜子背后藏了什么。
黄运丰:你知道的,有些人无论怎么看,从哪方面(做事、待人、交谈)看,他给人的感觉都是灵气十足的,你在我眼中,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人。那么,你自己怎么看自己?
许明明:哈哈,我也觉得自己有点灵气。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人却认为我们很“野”。我觉得我有创意,我不喜欢没趣味的东西。如果让我在“有意义”和“有意思”两者中选一个,我肯定先暴打“有意义”一顿,再跟“有意思”私奔。我认为诗歌就是给人“惊喜”或“莞尔一笑”,当然“耐人寻味”也算。你说“人不可无诗而活”,我再加一句“诗不可无趣而生”。我是在说我的诗歌观点,也是在说我自己。很多时候时候,你会发现,当你在说你的诗观是,把里面所有的“诗歌”换成“我”,会更加无懈可击。
黄运丰:你的理想是什么?
许明明:把家人和爱人安顿好,找个小庙,剃度,把那里弄得滴水成冰或搅得沸沸扬扬。我喜欢“禅”,它符合我的“重要属性”。我觉得,在深山空寺中,陪老和尚们谈论哪位女施主的大腿最美,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也很安全,隐蔽,这是在固定范围内的讨论,范围不会被打破。其实“消失”,就是把自己放在这个“固定的范围”,不会被打破,“其他范围”内的人就以为你消失了。我深谙此道,所以我乐于“消失”。因为“消失”,不会让你不存在,你还活着,你可以在他们的范围外观察他们,这样会更有趣,就像“看大腿”,这也就是“功夫在诗外”吧;最棒的是,如果愿意,你可以打破范围,进入他们。“消失”是不是“消逝”;消着消着就逝了;死是不是一种“消失”,我还没想明白。
黄运丰:最早接触诗歌是什么时候?记得你说自己“遇见玄鸟以前我也写诗,但我不是诗人”,为什么会这样说?
许明明:因为遇见玄鸟前,没有大批的读者。没有读者,那我就更接近隐者,而非诗人。我觉得有七八个固定的读者,就是诗人了。你的名字会经常和他们的舌头握手,“诗人”这两个字就属于你了。如果就两三个,其中还有一个是你自己,剩下一两个还是你的知己,就像另一两个你。想一想,整天自己念自己的名字,你会感觉整个世界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你就“消失”在自己中了,你就“消失”在“我们”中了,你就在“他们”中消失了,你就是隐者,而非诗人。我为什么在玄鸟“消失”了呢?“你为什么离开?”“因为我想回来。”
黄运丰:在学校时,你的同学们是如何看待你写诗这件事的?有没有很搞的有趣的事情,说一说?
许明明:他们认为我是神经病,夸我为“屎人”,当然,没有恶意。大一入学后的那天晚上,开班会,互相认识,自我介绍,我说:“大家好,我叫许明明。‘许’是‘许诺’的‘许’;‘明’是‘光明’、‘明天’的‘明’。我喜欢‘写屎’,写是‘写诗’的‘写’,‘屎’不是‘唐诗’的‘诗’,而是‘屎尿’的‘屎’……”筛选从初遇就开始了,我筛选他们,也让他们筛选我。
黄运丰:你对诗歌有什么寄托吗?还是仅仅把它当做一个兴趣?聊以自慰?
许明明:我想写诗温暖她,感动她。我想让她通过诗歌选中我,我想让她把我的伪装烧掉,让我放弃“消失”。把“她”换成“世界”也成立。因为“她不是我的唯一,她是我的全部”。
黄运丰:有没有专门读过哪个诗人的大量作品?谈谈对他的看法。
许明明:我认真读过,并大有收获的书有《庄子》、刘以林的《自己的王》、《海子全集》、《顾城全集》、史铁生的《我的丁一之旅》和《务虚笔记》。我觉得这些都是诗,都是思,都是藏。高中的时候读《庄子》和《自己的王》,刘以林对我影响很大,让我关注为被捆绑的汉语松绑:“水”为什么要跟“一滴”捆绑销售呢?太无趣了,“一滴山”、“一座水”,量名搭配松绑了,多好,多简洁而美妙的比喻;“蚂蚁”为什么要跟“名词性”捆绑销售呢?太没意思了,“狮子怯懦地蚂蚁了”,“词性”松绑了,多好,多简洁而张力的动语。这在我前期的诗作中很常见。后来我读顾城,淡了,“松绑方式”淡了,只有把意象的组合松绑了,如:“直到,在眼角的盐里,/尝到大海的修辞。/终于明白,他们遗落的沉默,/是我们不该写完的诗。”
后来我读史铁生,深了,关注点深了。史铁生不能走路,整天独自坐在轮椅里,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整天坐在自己的“范围”里。“双腿”失效了,就用“第三条腿”走路、写作。男人都有三条腿,一般男人用两腿走路、生活,一腿繁衍。史铁生全用“第三条腿”。他的生殖器,就是“那话儿”,就是“那话”,就是“语言”。他深刻得让我顶礼膜拜。
黄运丰:自己的作品中,最满意的一首是什么?如何而来?你觉得值多少钱?
许明明:我对自己不确定,有时候别人喜欢的,我也就将就喜欢一下,就越来越喜欢了。其实,没有自己最满意的,我觉得每一首都有硬伤,没有一见倾心、精彩到底。比较满意的是《在诗人的田字格里,作为种子,我种不好自己》:“一生在田字格里耕种,/只是想种植自己。/垦一块更大的天空,/我要缩成最小的种子。/埋下,等待一个感动。//等不到春暖,就自己盛开。/我会喝充足的水,认真的生长;/与孤独攀比,谁养的草更繁忙。//最后,趁我还没夭折,/赶紧邀请一个汉字,收割我。/让温暖的刀口,边割边哭。”我觉得不值钱,我肯定会写出更好的,然后羞愧而大声地申明:“这首垃圾不是我写的!”
黄运丰:如果你被冤枉坐监,若干年后平反,赔偿你一些钱你觉得值吗?
许明明:现在想想,相对于在深山空寺里和老和尚讨论女施主大腿,在监狱里和杀人犯读《黄运丰自白书》应该也不错,自己“消失”,直观别人的“袒露”感觉很好。我觉得值得,在哪里“消失”着对我无所谓。
黄运丰:100万够不够你花?当然是除去买房买车的钱之后的100万。
许明明:绰绰有余。庄子说“无欲则刚”,我曾经真的彻彻底底地“无欲无求”,现在也有一点,不然我也不会总可以抛家弃口、毁天灭地地“消失”了。
黄运丰:你最喜好关注什么方面的新闻,和你的写作有什么关系吗?
许明明:基本不看新闻。我都准备要消失了,还管你谁在白宫丢了一分钱、在八达岭放了一个屁干什么?我想看什么,就在哪里躲起来。当然,这也等我躲起来后,看你们谁在我的面前露大腿。
黄运丰:有没有过参军的想法,假如发生战争,你会不会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
许明明:没有。我小时候成熟早,缺乏热血。假如我在争锋相对的战场上,我可能会冲到最前面,采访一下对方的一个士兵:“你在干什么?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你的昨天洗澡的时候爽吗……”我始终觉得,战场上的一个卒子,是有很多故事的。人流汹涌往前,你是谁?你为什么也要往前?你不能后退,或者沉入水底?我一直想写一个小说,叫《世界大战战场上王小二的意识流》。
黄运丰:喜好看电影吗?最近的几个大导演的电影《让子弹飞》《赵氏孤儿》《非诚勿扰2》你看了吗?怎么样?你去看一部电影,会是因为什么?
许明明:《让子弹飞》,姜文喜欢“消失”,有个性,有趣,我喜欢。《赵氏孤儿》名字没意思,但我要申明,我觉得《无极》不错。《非诚勿扰2》听说没意思,我不喜欢看爱情片。现在总结下来,我前二十年没看过什么电影,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看电影。我以前对这个没兴趣,认为一两个小时就在那里干坐着,视线还是固定,太浪费。现在不了,最近在恶补电影,看了很多你们早就看的电影。我为什么要去看一部电影?终于知道了!顺便插一句,其实我很少想问题的,很多问题的答案,只是在问题出现之后才出现的。回想了一下这次访谈,看电影还是跟“喜欢自己消失”、“喜欢让你们袒露”、“喜欢看你们露大腿”、“在一定范围内”有关。看电影就是在一个消失在当事人视线中的范围内,看他们露大腿。消失得很好,他们没被干扰,在自我着,而我看得很一览无余。为什么会去看这一部,而不是那一部?我喜欢故事情节,我喜欢细节刻画,我更喜欢形式。我写小说,有多不注意故事,只注重形式。形式包括很多内容,如表达方式,和表达方式,妈的,只能想到这个了。操蛋!每个人不管怎么活,都是一个故事。关键是形式:你怎么活。每个人不管怎么存在,总会在另一范围内“消失”,关键是你怎么“消失”,在哪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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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访谈”是玄鸟诗社于2010年底启动的专访活动,首先从同仁访谈开始,逐步转向其他大家所熟识的青年诗人,关注他们色彩缤纷的生活和独具风格的写作,倾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生活图景,纵谈社会万象和生民状态。活动旨在抛弃诗评家一人“独唱”的传统评论模式,寻求解读诗歌与诗人的最佳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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