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揭晓,格非《江南三部曲》、王蒙《这边风景》、李佩甫《生命册》、金宇澄《繁花》、苏童《黄雀记》获得本届茅盾文学奖。记者在第一时间采访了几位获奖 。 格非《江南三部曲》:有意义的微小变革也并不容易 《江南三部曲》是从上个世纪90年代末开始构思的。当时打算用地方志的结构和方式,延续现代主义的表现方法,描述100多年来的中国近现代社会,但我一方面对过去的写作方式产生了很深的疑虑,同时也觉得在一本书中概括100年的历史实在过于困难,所以就有了写作三部曲的念头。到了2003年前后正式动笔写作时,大致的结构和框架就已经定型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选择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来描述社会大变动中个人情感,由主题、人物、地理方面的一贯性来构建纵向的连接,同时用“花家舍”这样一个特殊的意象来进行横向的重复书写,通过这样一种经线和纬线的交织来构筑整部作品的统一性。想法是有了,故事、事件、人物和细节也在不断丰富,但我没有想到的难题在于,因为这部作品持续的时间太长,我在写作的同时,社会和我个人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我必须在原先的构思、个人与社会的变化所带给我新的刺激之间寻求新的平衡。毕竟是用十多年的心血写成的作品,我当然会觉得它对我的意义非同一般。这次获奖对我今后的写作(尤其是长篇小说的写作)是一个很大的鼓励。我在写作《江南三部曲》的同时,也产生出一些无法纳入作品的新的构思——打个比方说,就像是从杯子中满出来的水。这些构思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呈现。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就计划着写一部新的作品,来涵盖这些想法。这部作品已写完一半,如果顺利的话,年底前应该能够写完。我希望每一部新作品都会有一些新的尝试,不是那种推到重来的所谓创新,只是在内部作一些微小的变革。文学发展到今天,其实有意义的微小变革也并不容易。 王蒙《这边风景》:真正的文学拒绝投合 问:《这边风景》写于四十年前,在四十年后出版并在四十年后获得大奖,您有何感受? 答:好事不会觉得太晚,这是俄罗斯的谚语。更令人欣慰的是新疆,是伊犁,是各族尤其是维吾尔族人民,是他们的生动鲜活,他们的幽默智慧,他们的别有趣味,他们的艰难困苦中的光明快乐,还有他们的与内地城市大异其趣的语言与文化,突破了环境与书写的局限,创造了阅读的清新与感动。我感谢书里书外的天山儿女,感谢在困难的时期得到的那么多友谊、知识和温暖。感谢情歌《黑黑的眼睛》,感谢流淌过巴彦岱的大湟渠——人民渠,感谢房东阿卜都热合满·奴尔大哥与赫里其汗·乌斯曼大姐。 问:应该说《这边风景》在您创作的作品当中是一部非常特别的作品,您个人是如何看待评价这部作品的创作的? 答:这是一本下了苦功夫的书,使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处于逆境的王蒙,决心按照《讲话》精神,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到边疆去,到农村去,深潜到底,再造一个更辽阔更坚实的写作人;同时仍然热爱、仍然向往、仍然自信,仍然多情多思多梦多词多文。没有许多年的农村生活,没有与各族农民的同吃同住同劳动,没有维吾尔语的熟谙,没有对于生活对于大地、对于边疆对于日子的爱与投入,不可能有这部作品。 问:您对当下文学发展有何看法? 答:真正的文学拒绝投合,真正的文学有自己的生命力与免疫力,真正的文学不怕时间的煎熬。不要受各种风向影响,不盯着任何的成功与利好,向着生活,向着灵魂开掘,写你自己的最真最深最好,中国文学应该比现在做到的更好。 李佩甫《生命册》:感谢我的平原 这已经是李佩甫写作生涯的第38个年头了。38年来,他创作了六七部中短篇小说集,10部长篇小说。进入花甲之年完成的《生命册》,是他的“平原三部曲”收尾之作,荣获了本届茅盾文学奖。 “这部长篇,写作我用了三年,准备时间就更长了。这次能够获奖,对我来说,是一种鼓励和鞭策。” 当记者问及获奖是否也给写作带来“压力”时,李佩甫说,作为一个 ,他的“压力”是一直存在的,与获奖无关,文学本身就是一种探索和思维方式的追求,没有止境。他形象地讲述了一个小故事:“常年在平原上行走,每到一地,渐渐养成了阅读县志的习惯。在一本旧县志上,曾读到一则记载,说此地有一景叫‘高桥揽月’。去探访,却不曾见。那桥究竟有多高呢?没有人知道。据民间传说,古时,有一孩子,爬到桥洞里掏鸟蛋,一不小心,鸟蛋从桥洞里掉下来,鸟蛋落呀、落呀、落呀……那鸟蛋在下落过程中竟奇迹般地完成了孵化过程。就此,小鸟儿在落地之前脱壳而飞。于是,在梦中,我看见了那‘桥’。可以上天揽月的‘桥’。我也就成了一个企图爬到桥洞里掏鸟蛋的调皮孩子。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在追寻文学的高度。难哪。” 对李佩甫来说,“平原”是生养他的土地,也是他的精神家园,是他的写作领地。在一段时间里,他的写作方向一直着力于“人与土地”的对话,或者说是写“土壤与植物”的关系,关注“平原”的生态。“我是把人当作‘植物’来写的。”他把《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视为一体,是一个“平原生态小说”系列,或者叫做平原上的“植物说”。 这部作品能够获奖,对李佩甫来说意义特别,这是对他笔下平原大地的感念。所以,他特别说,要“感谢我的平原。感谢平原上的风。感谢平原上的树”。 金宇澄《繁花》:小说需要有鲜明的文本识别度 记者:恭喜您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请您谈谈此次获奖感受。 金宇澄:能够获奖我很高兴。评委会将这个奖颁发给我,是对我的写作努力的承认,是对《繁花》这部所运用的语言、传统叙事方式和话本元素的肯定。从写《繁花》起,我就陆续收获很多惊喜,有很多年轻人包括非文学读者都喜欢这部作品,这些消息慢慢传递到我这里,令我感动。感谢他们,感谢《收获》,感谢本届评委。 记者: 您用沪语创作了《繁花》,整部作品也呈现出很强的地域性;您也提到了作品对传统叙事方式和元素的运用,您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语言和叙事形式来呈现作品? 金宇澄:可以说是有意为之。我们接受了几代人的西方文学教育,写作受翻译文字和内容的影响很深,现在更年轻的作者很多都懂外语,直接读原作,影响了小说叙事,包括叙事的翻译腔和同质化、缺少个性。艺术需要个性的,小说需要有鲜明的文本识别度,我希望《繁花》显示一种辨识度和个性,比如借鉴传统话本元素等等,中国文学学西方已有100多年,但我仍然认为,传统是我们生活乃至文学最基本的发动机,西方理论也说,作者感觉无力时,可以从传统中找到力量。《繁花》除借鉴传统的方式,也传达传统中国文化对于人生的看法。语言方面,选择一种改良的方言口语,相对于固定的普通话而言,方言更有个性,更活泼,它一直随时代在变化,更生动,也更有生命力。 记者:以《繁花》为题,却写出了人事的飘零之感,对此您是怎样考虑的。 金宇澄:这大约与我的年龄有关。到了六十几岁,会觉得人的一生真的很短,人生变得简单,似乎用一个公式就可以概括。当然,我这种想法也与中国传统的文化有关,传统的中国人就是这样想,普通人不是小说,一辈子没什么大风大浪,普通琐碎地就走过来了。这样看人生,有一点悲伤,但这不是负能量,而是提醒我们要更加珍惜美好的时光。 苏童《黄雀记》:写作是一种自然的挥发 记者:您这次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有什么感受? 苏童:获得茅盾文学奖,我的第一感受肯定是高兴。大家都知道,茅奖的分量高于很多奖项,对每一个中国 来说,这个奖项的意义都非同寻常。一方面,我很盼望《黄雀记》能够得到茅奖,另一方面,在得知获奖后,我考虑更多的是自己今后的路应该怎样走,应该选择怎样的创作方式,实际上这个问题比得奖之后的高兴更重要。 记者:从上世纪末开始,您创作了很多优秀的小说作品,在这其中,《黄雀记》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苏童:就我个人而言,最近几年创作的两部长篇小说《河岸》《黄雀记》是我比较喜欢的。《黄雀记》这次获奖让我觉得终于对自己有了个交代,对我而言也是很开心的收获。香椿树街的故事我写了很多年,围绕这个地方我也写过一些不成熟的作品,《黄雀记》是香椿树街系列中最成熟、最完整的一部长篇小说,我个人认为,它也是我的香椿树街写作的一个重要标签。 记者:从开始写作到现在,您曾探索过多种文学形式和类型,与早期相比,近年来您的作品风格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我觉得《黄雀记》对于历史和当代现实的反思便体现了您写作风格的转变,为什么这样? 苏童:这样的改变是自然而然的,对于写作者来说,很多时候在创作时自己并没有感受到这种转变,也就是说,我在创作中并不是主观要变得严肃,这样只是自己心态变化的一种体现。我认为,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是 自己的呼吸、血液的再现方式,一个人到中年的中国男人,经历了“文革”、改革开放之后,个人的呼吸和血液中必然融入了不一样的体会,这种体会通过写作体现出来,可以说,写作是一种自然的挥发。 记者:您说香椿树街的故事要写一辈子,现在是否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步的写作了? 苏童:的确,我还想要继续写有关香椿树街的故事。最近我也一直在构思和写作新的长篇小说,但我写东西很慢,目前这部作品还在不断推倒重来,一次次地写了改、改了写,我现在还不太确定这部作品未来会以什么形式出现,目前还在持续的思考过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