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官方的“小升初”统一招生考试已经被取消12年,以给孩子“减负”的名义。12年后,一场由当地家长发起的民间“小升初”联考却悄然冒了出来。 10月6日晚上,国庆假期尚未结束,武汉三镇的3500多名刚升入小学毕业年级的学生,陆续走进市内35个考点,参加了一场 “语数外”三科大联考。“没有官方组织,但是井然有序。”家长“巡考员”刘东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的女儿就坐在由他巡考的中南路一家教育机构的考场里快速答题。 家长自发组织联考的消息迅速成为舆论焦点。有些评论者觉得这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太过黑色幽默;也有人称这次联考完全是“优秀生”家长们的“自娱自乐”;还有学者认为,参加这样的民间联考,和参加奥赛一样,“不过是小升初漩涡中家长们的自救方式而已”。 但在武汉当地,这场新颖的联考的确获得了不少家长的支持。而最普遍的想法,往往来自像刘东这样面临“小升初”择校压力的家长,“目前还派不上用途,但不排除将来会成为小升初的敲门砖咧”。 武汉市教育局负责义务教育工作的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泼来一盆冷水:“武汉市不允许举办任何形式的‘小升初’招生考试。” 家长们似乎对此不以为然。私下里,一位参与组织联考的家长自信满满地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公开场合,学校肯定说不参考这次成绩,但真正招生选拔的时候,十有八九是有用的。” 每个考点有一名家长巡考员,就像高考时教育部门派出的巡视组 刘东挂着巡考胸牌,在中南路一个有7个考场、近200名学生参加考试的考点来回巡视。考点外等候着送孩子来考试的父母。 这位年轻的父亲不时提醒孩子们如何规范填涂答题卡,还拍摄考场照片发到QQ群或论坛上,以告诉外面的父母考场内的情况。“可能因为长假出游吧,有几个孩子缺考了。”刘东说,“所以座位安排的稀稀拉拉,整个考场很安静。” 就在离刘东不远处,家长李芬正在另外一家教育机构中巡考。每个考点有一名家长巡考员,“就像高考时教育部门派出的巡视组”。 除了是参加考场巡视的家长志愿者,李芬也是这场大规模“民间联考”的发起人和策划者之一。她所在的武汉“小升初”家长QQ群里,讨论得最多的,是各种赛事的准备,以及“小升初”的择校经验。 “很多家长都想组织一次考试,来摸摸孩子们的底。”李芬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李芬的女儿就读于武汉小学,今年9月刚刚升入小学六年级。 “李芬们”的想法在QQ群里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事实上,武汉取消小升初统考以来,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有不少家长进行这样的呼吁。”武汉教育信息类网站、家长100论坛的负责人褚光宇告诉记者。 今年9月初,包括李芬在内,常在论坛上逛的一些家长代表找到了褚光宇,他们商议,由网站出面作为考试的承办方,来组织这样一场“民间联考”。 “第一次听到‘民间联考’的想法,觉得很有创意,对我们和各家培训机构,也是一次宣传机会。” 褚光宇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坦率地表示。 他们立即召集武汉9家较大型的教育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开了个会,共同制定考试规则。昔日相互竞争甚至矛盾重重的培训机构在会上达成了一致意见,联考结束后,任何一家机构不能拿这次成绩出来炒作。论坛还专门请了3位老师作为命题人,分别完成语文、数学、英语三科的命题工作。9月中旬,发起联考的家长们将招考信息,通过各家培训机构的渠道对外发布。“学生报名没有门槛,只要身份真实就可以。”褚光宇向记者介绍说。不止于此,为了方便考生,各家培训机构还免费提供考场和监考老师,遍布武汉三镇共计35个考点。 由于是“免费”参考,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吸引来了超过5000名报名考生。一开始刘东还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特地给培训机构打电话询问情况,才知只要报名就能领取准考证,“比参加奥数成本低多了”。 10月6日当天,有1000多人报了名但没有参加考试,一些家长猜测“主要是国庆长假期间出游了”。即便如此,3500人的规模,依然让李芬等发起联考的家长感到惊讶。“有一些成就感”,她顿了一下说,“另一方面也觉得‘小升初’的压力更大了。” 相当多的六年级学生家长,为了让孩子能上一个重点初中,也是蛮拼的 三科考试一同进行,持续两个小时。考场上来回走动的刘东,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他的孩子答题比其他同学要快一些。 刘东心里暗想,自己当初送孩子去上培优班,看来还是管用的,“尽管过去的两年里,孩子并没有拿到一个奥赛奖项”。 从四年级开始,刘东的女儿就开始频繁进出各种教育培训机构的培优班,“什么‘走名初’(走向名校初中班)、‘外冲班’(专门复习考试冲刺武汉外国语学校)、明星班等”。“我孩子参加的还不算多的。”刘东介绍,大多数家长从孩子三年级就开始往培优班里送了。 在呼吁给中小学生“减负”的大背景下,武汉市小升初原则上是根据毕业生户籍所在地就近入学。但现实中,相当多的六年级学生家长,为了让孩子能上一个重点初中,“也是蛮拼的”。 据对武汉市“小升初”市场颇有研究的褚光宇介绍,这些家长争上的往往是由公立重点初中所办的民办初中,相比于完全遵循就近入学原则招生的公立初中,它们往往拥有一定的自主招生权,“再加上这些民办初中教学质量并不逊色于本部,因此成为学生及家长竞相争取的目标。” 虽然武汉市教育局禁止这些民办初中组织任何形式的笔试、面试或任何变相形式的考试、考核选拔新生。“但是这样的政策规定,有着较大的弹性空间。”每年希望孩子入读这些重点民办初中的学生家长们,经常会在QQ群、论坛上讲述择校经验,以及哪些奥赛成绩为一些初中所看重。 武汉小升初取消招生考试后,一些机构组织的奥赛变得越来越多。“在武汉,仅数学奥赛就有9种。”褚光宇介绍说。 据多位家长向记者估计,培优班已经成为武汉市各小学三年级以上学生的“必修课”,所占比例高达90%以上。两年前,刘东在家长群里受到感染,送孩子去了培优班。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不得不作出的一个选择,因为女儿身边的孩子都在上培优班,周末都找不到孩子一起玩,“到了四五年级不培优,就变成了异类”。 “算是随波逐流吧。”刘东苦笑,之后又重重地强调道,“我本想让孩子有个快乐的童年。” 2011年,武汉的熊女士在家长100论坛上发帖《女儿小升初,我被逼成“变态娘”》,激烈控诉“变态的教育”,曾引起广泛关注。 她向记者回忆当初女儿上培优班的情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舍得拿大把大把的钞票送给培优机构;孩子上学我们工作,孩子培优我们作陪,节假日不属于孩子也不属于家长;眼睛盯着的是考试成绩,耳朵听的是各路有关教育的小道消息,鼻子还要灵敏嗅出暗流涌动的培优市场孰优孰劣,口口谈论的也都是奥数呀培优呀…… 她甚至认为对女儿来讲,“爱她就是害她,心疼她就是狠心”。熊女士的老公对此无法接受,愤然喝道:“变态!你们这是变态!” 可是,各种奥赛大多只考察学生的数学成绩,公平性也常受质疑,这也是以刘东、李芬为代表的“小升初”学生家长筹划民间“联考”的初衷之一。 明年再搞一次,办得再规范些,看有没有机会 刘东的女儿正在做的三套试卷,以选择题为主。交卷后,孩子们讨论说数学简单,语文和英语难点,可对于有些偏科的刘东女儿来讲,恰恰相反。 正因为如此,参加了几个奥赛一无斩获的小姑娘,居然在此次联考成绩出来后,登上了前200名的榜单。这个成绩让一直希望女儿能冲上重点民办初中的刘东非常高兴,“通过这次联考,对女儿也多了点信心。” 对于这个联考排名,武汉部分重点民办高中通过媒体回应道:“自主招生不会参考任何考试成绩。” 李芬和刘东等家长倒不着急。他们告诉记者,“这次联考离择校季还远,主要想看看孩子在武汉市的排名。”至于将来学校参考不参考,一些受访家长倒是持乐观态度, “学校对外都会说不参考的,连奥赛成绩也不参考,事实可不是这样子。” 3500多名小学毕业生不算少数,但是它只占武汉市全市2015届小学毕业生的5%(全市约6万人)。比起明年三四月即将参加各种奥数比赛的三四万小学生来讲,也是小巫见大巫。 据褚光宇介绍,每年差不多6万名小学毕业生中,热衷择校的大概有1万人,参加培优班的一半以上是为择校作准备。 武汉市在取消“小升初”统一考试之后,曾推出“初中标准化学校建设工程”,计划投入数亿元对全市初中进行标准化建设,以缓解小升初择校热的难题。 可是8年过去了,武汉培优市场依然火爆。据了解,个别培训机构的学生多达上千人,比有的小学全校人都多。 往年,武汉市外国语学校还可以组织“小升初”统考,考试人数多达8000人,可是今年也被取消了。“之前还可以参加外校的考试,今年本以为只能通过考奥赛择校了。”刘东说。 熊女士告诉记者,曾经一些培训机构也会“偷偷摸摸地组织考试”,不敢对外公布,“那种考试很多是重点民办初中委托培训机构组织的,以便择优选拔学生”。 在武汉“民间联考”结果公布之后,记者看到在家长100论坛上,以赞同者居多。“我大概统计了下,差不多有95%。”褚光宇说。 褚光宇也承认,质疑声依然存在,曾有批评者认为在给孩子减负的大背景下,搞这样一个联考有些荒诞,“但大多数家长不这么觉得。”他感慨道,“在教育资源不均的情况下,只要 ‘高考指挥棒’不变,家长们就只能靠这些来‘自救’。” 事实上,类似的民间联考并非武汉首创。早在2011年,广州民办学校就曾举行过“公开联考”,遭到教育学者熊丙奇炮轰:“小升初民校联考明显违背义务教育法,就是公开违法!”他指出,“考试在全国各地都存在,只不过广州是大张旗鼓地联考,其他地方的考试是‘没有公开的公开’。” 2014年广州小升初大联盟联考被取消。去年,上海民校小升初联考也被叫停。而郑州等地的联考依然如火如荼。 对此,熊丙奇在给记者发来的信息中写道:“家长的这种做法,反映出家长对民办学校招生实行统一测试的呼声,这需要教育部门引起重视,不切实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只在禁考定上做文章,会弄出更多乱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