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 陶纯的长篇小说《一座营盘》（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在中国当代军事文学上是具有突破性的。长期以来，我们的军事文学塑造出一大批英雄人物，激励一代又一代人为了理想奋斗的同时，也存在人物模式化，不够丰满的缺点，十七年时期的军事文学作品，如《红日》《保卫延安》里面的指挥员都是足智多谋，勇敢善战，高大威猛，可与读者的亲和力不够。到了新时期，军事文学把主要人物和普通人物拉近了，比如《高山下的花环》中的靳开来，他依然是骁勇善战的，可是也有爱发牢骚，偶尔违反纪律的毛病。当年李存葆这部小说产生轰动效应，固然与及时描写了那场自卫反击战有关，更重要的是读者从小说中读到英雄人物可亲、平凡的一面。

到了新世纪，军事文学中的人物形象描写继承了八十年代以来的文学传统，在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融入了更多的日常生活元素，如徐贵祥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历史的天空》中的主角梁大牙，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而徐贵祥的另一部长篇《马上天下》则塑造了一个知识分子型的将军形象，他有王阳明、曾国藩的那种文人带兵的儒将气质，把战争看成自我人生价值的实现，他的逐步成长为我军高级指挥员的过程，也是小资产阶级情怀不断改造，性格和人生不断得到丰富和历练的过程。

以上文学作品塑造的军人形象有两个特点，一是主要人物都是高大的英雄，一是他们在战争中成长，在战争中成就伟业。可自从抗美援朝以来尤其是新时期以来，除了几次边境引发的小规模冲突，我们的部队过的都是和平生活。如何写出和平时期的军人形象，迄今为止似乎只有为数不多的电视剧，如《士兵突击》等产生了广泛影响，作为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这一文学形式，我们似乎还没有看到与我们这一伟大的和平时代相匹配的军事巨著，而《一座营盘》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至少我们有了与这一生活相对应的标杆性作品。

首先，这部小说写的是我们部队这几十年没有硝烟的生活，出现的那场中越边境之战只是一笔带过，小说呼应了当下大力反腐——不断揪出军中大老虎这一大快人心的事件。《一座营盘》中的孟广俊作为一个来自农村的士兵，从小小的司务长到将军的“光荣史”，就是搞不正之风，利用手中权力，不断腐蚀军队大大小小的干部的过程。比如孟广俊在部队通过经商，利用倒卖部队军车牌照大把地赚钱，他让A基地拿到了茅台特供酒，让基地的首长能够非常“体面”地招待上面来人。孟广俊灵活精干，上通下达，深受许多领导看重。直到总部的人也相中孟广俊的这种“灵活”。孟广俊的一套和地方官场上的腐败分子没有多少区别，唯其如此，这个小说才特别真实。因为部队不是象牙塔，地方上的干部工作作风也必然影响到部队。孟广俊用美女陪酒的方式争取经费；四处寻找从首长家乡过来的厨子以提供某种首长念念不忘的家乡美食；如果首长正直，坚决按照原则办事，他会从首长的爱好上下手，比如基地杨政委，他就根据其爱书画这一点进行运作，一次军地书画联谊会就把这个素来给人廉洁奉公印象的领导拿下了。孟广俊就是当今部队的蛀虫，这一形象令人想起谷俊山和徐才厚这些人，谷俊山家不就搜出上千箱茅台吗？徐才厚家的古玩字画、金钱更是无数。如果没有徐才厚、谷俊山之流的倒台，如果没有党和政府不断加大的反腐力度和决心，这部小说出不来。

有人认为，《一座营盘》中孟广俊形象真实，性格鲜明，相比较而言，布小朋就弱得多。我不这样看，如果没有布小朋这个人物，单从孟广俊看，我们这支部队就给人烂了的感觉，很难再让人信任。正是因为布小朋的坚守，读者才会对孟广俊所属的这支军队依然有一种感情，相信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依然能捍卫这个国家的安全和尊严。我承认，对于布小朋这个人物，作者既有和孟广俊一样的世情化的描写，但更有一种理想主义穿透在这个主要人物身上。布小朋真正的成长还是在部队这所大学校完成的，他来到部队第一天，新兵连副指导员王新亮的“纪律就是城市交通的红绿灯”、“军费是老百姓的血汗钱”等等的提醒，还有王新亮不久之后在战场上为国家牺牲的精神，都对布小朋产生了积极的、正面的、重大的影响，后来布小朋作为基地老司令康又汉的勤务员，与将军朝夕相处，这位老军人手不伸，不拿职权做交易，信念永远不变的高尚品质，更是使布小朋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康又汉无形中成为他的人生楷模。康又汉不在位之后，依然关心部队建设，关心布小朋的成长，可以说，布小朋没有变成腐败分子，与老将军的言传身教有很大关系。当然多年农村生活的经验，也养成了布小朋朴实、朴素的人生情怀，就是身居部队领导的岗位，这种情怀也使他容易和普通士兵的心灵相通，张望就是一个典型。这个士兵是个孤儿，退伍时想留在部队，布小朋出于同情，不惜违犯一点纪律，想办法帮助这名优秀的士兵留下来，可惜的是后来张望为了救战友而牺牲了。我想正是因为上有康又汉，中有王新亮，下有张望这样的人对布小朋的影响，他才不会随波逐流，步孟广俊的后尘。要知道，孟广俊和布小朋几乎有相同的人生起点，他们都来自农村，同样的起跑线，同在一个部队，布小朋和腐败分子孟广俊有许多人生交集，作者似乎也在比较着这两人的人生轨迹。有时正不压邪，总的来说还是正义战胜邪恶，孟广俊的落马，布小朋最终成长为A基地司令员，成为一代军人的楷模。

或许发生在孟广俊身上的一切比布小朋更加鲜活，但是没有布小朋这一彰显理想主义信念的形象对于孟广俊作为负面形象的中和，读者一定会感到绝望。前不久，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文艺作品要“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不就是希望作品中多一些布小朋这样的具有强大正能力的艺术形象吗？文学与人一样，都应该具有理想性，文学的理想性便是要使我们对这个时代产生信心，而轰轰烈烈开展的反腐（包括军队反腐）和取得的成绩都证明我们当下生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时代一定能够产生布小朋这样的人，或者说正因为有布小朋这样的人对孟广俊这种人的抵制，才使军队大力反腐成为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说，布小朋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一座营盘》可以看作是对多年来波澜不惊的军事文学创作，所注入的一剂强心针，它的文本意义，也许要经过较长时间的发酵和沉淀之后，才能充分地展现出来。

（ 作者姓名：疏延祥    单位：安徽大学文学院）

（注：此文即将发表在《光明日报》上。本文为 出版社向本站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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