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一切，都被刚刚准备好晚饭的苏一晓看在眼里。

因为两家比邻而居，院子还是连着的，只是隔了一堵半封闭的围墙，所以对于蓝乔家里发生的事情，苏一晓听得清清楚楚。蓝乔妈妈的怒火、责骂，一句不漏。苏一晓的心，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不是故意的，当时真的被气疯了。她也是女孩子，也向往着女孩子渴望的一切。

她也想穿着合身的衣服去上课；她也想有爸爸妈妈疼爱；她也想不用打工养家，更不想三天两头地承受爸爸的拳打脚踢……

可是她不能，她没有办法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对爸爸妈妈撒娇，要什么都会有爸妈送到手里。能够上学，对她来说已经是奢求了。

自从妈妈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她的世界就变了，她不再是那个被妈妈呵护在手心的天使，而是爸爸心中的累赘。

爸爸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从小时候就不喜欢她，把她当作一个累赘，一个替换掉了他儿子的小冤家。那时有妈妈护着她还好，虽然免不了被爸爸责骂，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是一顿打，要不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不去听别人说的话，不去听那些闲言碎语，苏一晓还能假装坚强地一路挺下去；可是，当她亲耳听见这些侮辱的时候，她发现所有的伪装都被打破了，心痛得根本无法呼吸。

她踯躅地走到围墙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蓝乔说过的那些，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苏一晓，还是没能道成歉。她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摆弄着妈妈生前留下的那株栀子花，仿佛那深邃的绿色和淡淡的香气可以安定她脆弱的神经。

“开门，开门！”尖锐的敲门声惊醒了苏一晓，是她的爸爸回来了。

苏一晓吓了一跳，马上跑过去开门：“爸爸，你回来了。”父亲身上那股浓浓的酒气让她心惊肉跳。

闻到酒味，苏一晓的身体条件反射似的颤抖起来。

又要来了吧，就和每个他喝醉酒的夜晚一样，等待她的，不是漫骂，就是拳打脚踢。

想到这里，苏一晓垂下了头，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死丫头，你把门关得那么紧干什么？是不想让我进来吗？你这个死丫头，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家，是我的！你算什么东西，长大了就以为翅膀硬了，想飞了，好啊，你飞啊，看你这副蠢样可以跑到哪里去。你要不想呆在这里，那我就拿扫把赶你出去！”苏父一走进院子，就摇摇晃晃地骂了起来，似乎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他的仇人。

苏一晓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默默地听着，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或许是麻木了，或许是习惯了，可是为什么麻木了，习惯了，心还是会那么痛呢？每次，

每次，数不清的下一次，都让她茫然，痛苦，甚至忘记了她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泪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只是没有人看见。

她的爸爸还在继续吼着，看苏一晓低垂着头不说话，才慢慢地摇晃进了屋里。

苏一晓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随即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将饭菜热了端出来，放在爸爸面前。

“爸爸，吃晚饭。”仿佛刚才的漫骂都是一场梦，苏父一把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了把碗筷扔在桌上，随即又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没过多久，楼上传来水声还有呕吐声，大概卫生间又要重新收拾了吧。苏一晓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盯着桌上的残羹剩饭，不停地掉泪。

好久，苏一晓才抹干了眼泪，随便地吃了点东西，开始洗碗、拖地、洗衣服、清扫卫生间，还得小心翼翼地不惊醒酒醉的爸爸，以免换来他又一顿打骂。

直到夜深，家里恢复了干净整洁，苏一晓才坐到了自己的床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温习功课。

一墙之隔的蓝乔也听见了苏家的动静。洗完澡吃完晚饭坐在房间里看书的他，静静的盯着苏家的窗口。

开始，他还有点幸灾乐祸。

谁让苏一晓向他丢鸡蛋？

可是他听到苏一晓哭泣时，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小小的苏一晓无助地坐在门口哭泣的样子回到了他的脑海里。现在的她就和那时候一样，那么无助。

那一刻，蓝乔竟然觉得心里有些担心，担心那具瘦弱的身体会受不了这样的家庭暴力。还好，她爸爸骂了几句就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动手，蓝乔这才觉得吊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原位。

看着对面窗户里，苏一晓狼狈哭泣的样子，蓝乔的心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以前，他和妈妈住在夏雪家后面的房子，和苏一晓家隔着一幢老房子，加上后面他们住的房子看不到前面，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苏一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而现在，刚刚搬来做了一个月的邻居，就不知道听见苏一晓的爸爸多少次的谩骂了。

今晚，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一直被他讨厌的女孩，这才发现，不管是因为讨厌，还是因为记恨，这么多年，蓝乔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苏一晓，看到她小小的身体在风里颤抖的样子，当时他是真的想要安慰她，想要她不要哭泣，如果不是被苏一晓拒绝，他想，他也许不会和苏一晓走到今天这么恶劣的关系。

5．我似乎看到了她内心深处悲戚的呐喊

“苏一晓，这是你第几次点名没到了，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第二天早上，苏一晓又迟到了。

临床医学系A1班的班主任甄老师看着站在教室门口一脸倔强又一言不发的女孩，不由得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苏一晓是个认真上进的好学生，成绩一直都是在系里排名第一第二，学校也将她看成是报送研究生的好苗子。可是让甄老师头痛的却是苏一晓的个性。她太不合群，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交往，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甚至会让人遗忘还有这么一个人。

她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冷漠，就连对老师，苏一晓有的也只是倔强和冷淡。她眼神里的唯一色彩，就是她的不甘和孤傲。

于是，苏一晓不合群的个性孤立了别人，也让自己成为被孤立的那一个人。所以，苏一晓是个好学生，也是让学校老师头痛的问题学生。

“苏一晓，没有理由吗？”

“……”

苏一晓只是偏过头，什么都不说，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她在意的。

“那好，去把书包放好，然后去操场跑十圈。”看着冷傲的苏一晓，好脾气的班主任也不由得有些愠怒。

苏一晓淡淡地扫了一眼骚动的同学，看到蓝乔，略略地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她的脸上就恢复了平静。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放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倔强地抿着嘴，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这没什么，反正她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人喜欢她，大家都看不起她，这样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和爸爸的拳脚比起来，至少她不会觉得痛。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点隐隐作痛呢？

其实，她是有感觉的，她的外表是一块冰，似乎拒人千里；但她的心却是一簇火苗，敏感又脆弱。

苏一晓离去时眼角微微流露的悲伤虽然稍纵即逝，但蓝乔还是觉得他看见了。

为什么？

看着苏一晓逃避似的离开的背影，蓝乔微微地疑惑了，为什么她会迟到，是因为昨天累坏了吗？

蓝乔的心里有一丝不安，苏一晓小时候的样子和苏一晓现在的样子慢慢地在他的心里重合了。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苏一晓灵魂深处的悲鸣，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感受，让他的心也觉得疼痛起来。蓝乔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的心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担心的除了蓝乔之外，还有甄老师。其实她真的没有责罚苏一晓的想法，只是想警告她罢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倔强的孩子居然连吭一声都没有就直接掉头就走。

看着窗外孤傲的背影，甄老师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好了，大家安静，继续早自习。”无奈地敲敲桌子让骚动的学生安静下来，甄老师离开了教室。

“切，每次迟到还那么拽，十圈，太少了吧。”老师一离开，A1班的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就是！怎么不让她跑一整天！”

“你说她每天迟到早退，还脏兮兮的，搞得我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说我和她是一个班的，丢死人了。”

“真是，没有纪律，态度还差！仗着自己成绩好就可以这么嚣张！”

“早就看她不惯了。”

……

话语中满是不屑、不满，还有蔑视。

是的！

她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没有一件得体的衣服，不会打扮，总是蓬松着一头长发，穿着过时的母亲的旧衣服；她从来不会笑，对任何人都是小心防备拒之千里。但是她也不会轻易低头，不管任何事她都能咬牙坚持下来，从来不会退缩……

苏一晓像是一个迷，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蓝乔的心。

闲言碎语接连不断地涌进他的耳朵里，蓝乔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靠窗而坐的他可以很清楚地透过窗户看到操场上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

还是讨厌苏一晓，讨厌她的无礼，讨厌她的冷酷，讨厌她的不逊，可是……

“蓝乔，你在看什么？”同桌高临风笑嘻嘻地拍了拍蓝乔的肩膀，让蓝乔顺利地回魂。

“啊，没什么，没看什么。”掩饰性地笑笑，蓝乔回过头来，心里有种朦胧的感觉。

奇怪，他不是很讨厌她，很厌恶她的吗？这是怎么了？他竟然会看着她。

想起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故”，还有那恶心的粘糊糊的蛋黄蛋清，蓝乔又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刚刚泛起的对苏一晓异样的感觉也消失了。对，他是讨厌她的，刚才的迷茫，一定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