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
□译者,美国俄克拉荷马州
几年前,我把影评家罗杰·埃伯特《暗中清醒》一书所列的优秀影片记录下来,放入Netflix账户,一部接着一部看。看完后,电影欣赏眼界高了不少。对于文学,我想也可一样,找一可靠老师,拿着他的书单,一本一本往下读。
《塑造了美国的二十五本书》(Twenty-fiveBooksThatShapedAmerica)就是这样一本入门书。书中介绍的作品,多为美国文学经典。书中介绍作品包括:《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最后一个莫西干人》、《红字》、《瓦尔登湖》、《白鲸》、《草叶集》、《小妇人》、《我的安东尼亚》、《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男孩的意志》、《波士顿以北》、《了不起的盖茨比》、《太阳照样升起》、《疲惫的蓝调》、《美国》、《愤怒的葡萄》、《他们的眼睛看上帝》、《去吧,摩西》、《奥吉·马奇历险记》、《在路上》、《杀死一只知更鸟》、《所罗门之歌》、《爱之药》和《拍卖第44号》。这些多为大学英文系耳熟能详的作品,也是认识美国的一个途径。但此书声称要列举“塑造美国”的书,所以也包括苏斯博士《戴帽子的猫》之类儿童读物。这种读物用几百个字的词汇,琅琅上口的句子,让儿童学着去独立阅读。
作者托马斯·福斯特(ThomasC.Foster)是密歇根大学英文系教授,其作品《如何像教授一样读文学》、《如何像教授一样看小说》在美国传播甚广。福斯特教授见多识广,书中旁征博引,思路开阔,又通俗易懂,使得文学欣赏不再说不清道不明。例如,作者以《天路历程》为密钥,解读《小妇人》中的罪与善、对与错。因为这种以书解书的做法,“二十五本”书的一说颇有“欺骗性”,说这些书的时候,作者夹枪带棒说了好多其他作品。他说《天路历程》如若旅人行路所用地图。我们看着作者的解读,如跟着导游,欣赏美国文学世界的景观。
一个文学教授写这样的启蒙图书,实在是小菜一碟, 掌故和作品关联他信手拈来。比如写索尔·贝娄早年玩“存在主义”作品一败涂地,是因“美国人不玩存在主义……或许你得离开这些让人幽闭恐怖症发作的欧陆小说,把作品写得松散点、粗俗点,甚至下流点,总之更美国一点。”这种描述虽算自嘲,却也让人看到更显“文艺”的欧陆文学和大大咧咧的美国文学在风格上的歧异。
此书是根据作者课堂讲稿整理而成,但阅读对象为普通人,所以风格比较“百家讲坛”,比较口语化,很耐读。描述《在路上》的时候,他说你要是看了此书而自我认识不变,“要么你不是美国人,要么你不是男人,要么你从未在干燥的双车道高速公路上,把所有车窗摇下,驱车几百里,融进汗味与男人味、美丽和荣耀之中,去品味那生存的甜美和忧伤。”今夏我们这里持续高温,我的车子空调坏掉,我碰巧就经常这么开车,想着《在路上》的感觉,就忘了火辣辣的阳光,而想起《在路上》的景象来———如果不是热昏了,那一定是文学这毒品给我产生了幻觉了。
作者也娓娓道来告诉了我们为什么一些作品在读者中的成长史。《了不起的盖茨比》在菲茨杰拉德生前的总销量,不及而今一年。之所以越来越受欢迎,福斯特认为是此书戳到了我们的痛处。此书写的是“观望”与“偷窥”。书里每个人都看着他人的生活,寻找自己的不可得,忽视自身的拥有。书中所写的是一群幻灭的人,一群糜烂的人,一群住在精神荒原的人。“这群人就是我们自己”,包括菲茨杰拉德自己。福斯特说菲茨杰拉德在小说中对于人性的洞见,并没有拯救他自己。人性太威武,知识无计可施。这是一大反讽,不过福斯特说道,“如果你想思考美国文学,你最好准备好接触反讽。”福斯特还能帮助普通读者理清美国文学中的相互关联,比如从海明威的文字,看到雷蒙德?卡佛对其极简主义风格的传承。
福斯特是一个愿意走出书斋,给大众讲文学的学者。这种事情做起来有价值,但容易媚俗。此书另辟蹊径,从认识美国认识美国精神的角度去写文学,号称写的是“塑造了美国的二十五本书”,颇为狡猾。从文学角度看,所选作品未必都属上佳,但却从多个侧面讲述了美国是怎么回事:《草叶集》里的美国是一个“往前走莫回头”的美国,一个开拓而不过多回顾的美国;《瓦尔登湖》里的美国是一个非暴力不合作的美国,也是自给自足怡然自乐的美国;《红字》里的美国是一个灵与肉征战,善恶相互转变的美国;《去吧,摩西》里的美国是战后反思的美国,是寻找南方归属的美国;《愤怒的葡萄》里的美国是一个直面苦难,后又在苦难中实现升华的美国。
文学确实能成为一个国家的一面镜子。当年赛珍珠翻译《水浒传》后,南京一帮学生学者请她去参加宴会。赛珍珠到了,发觉是鸿门宴。邀请者请她不要在美国出版《水浒传》的译本(赛珍珠译作《四海之内皆兄弟》),因为《水浒传》过于血腥,还有吃人肉包子之类的描述。这些学者害怕在并不了解中国的西方读者心目当中,留下中国人是野蛮人的不良印象。中国的“面子文化”看来是从古至今一以贯之。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又能认同这些学者的顾虑。在文化出口比较少的情况下,取样狭隘,冷不丁抛出一部《水浒传》,对于中国毫无认知的西方读者,不产生偏见才怪。量变才可质变,不增加接触的量和面,三本四本类似的书,自然会产生偏见。
多少年来,在文学正典的选择上,我们对于古代瑰宝也是偏食的。“四大名著”出了一个版本又一个版本,翻拍了一次又一次,成了四堵墙,堵住了其它经典的传扬和自我认知之路。很多家长也是很笨的,你说“四大名著”,他就不给孩子买第五大名著。福斯特这本书给我最大的启发是:其实影响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书何其多也,四大哪里挡得住?当然,我这里说的,也不光是数字的大小,也有思路的宽窄。如今的读者,有时候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样,在同样的小圈子里转。这有点像《马大帅》里的体育老师———范德彪拿块砖划了个圈,他还就真照着这个圈打架,照着这个圈认输。何不去想想范德彪划的圈,本来就是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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