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这本书就喜欢——珍珠色淡花底面上，一对朱白相间的仿木刻插画，短发女子身着和服，仿佛自我与自我的对视，颜色是文静的湖蓝。右下角四个红色细字：日本四季，简洁好看。

    但是，世事仿佛总存心要与人作对，即使在这么细小的事情上——那天把一摞书放在手边，离开时衣角不小心碰翻了茶杯，满满一杯水无声地浇灌下来，打头的第一本偏偏就是因为喜欢封面而买的《日本四季》。

    当下找来厚重的辞典，整套漫画书，圣经，某某人全集，全为了用重量压迫这本擦干了的小书，以求它回复平整。然而，完全的平整已是不可能，内页一二处凸起的褶皱，翻动书页时难免的僵脆声，都是水留下的痕迹。而后忽然又释然了，因平实而起的愉悦，因愉悦难留而生的遗憾，倒与阅读这本书的感受相似。

    生于台北的作者张燕淳带着两个上幼稚园的小不点，与丈夫从美国迁来日本乡间，居住三年。中美日三种文化间的差异常常使他们好奇、惊讶、发笑，也有不解、赞叹和感谓。她以一位哈哈（はは，妈妈）的视角，写孩子，写邻里，写友人，写习俗，把三年经历编织在春夏秋冬的精巧轮回之中。春日赏樱，过桃花女儿节；夏舞盆踊，深夜里看鬼片；秋狩枫叶，偶遇满山红柿；冬过新年，听一场日本雪。

    在书里，能看到许多关于日本文化的寻常话题，如日本人众所周知的多礼、年节传统、和服文化、怪异的姓名、日语与汉语的渊源流变……而更多的是燕淳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里发生的趣事、遇到的好人——他们对她都是好的，热心而友善，虽然举止时常让她遭遇文化冲击。他们是日本独特民族性格的缩影，喜欢朝生暮死的朝颜（牵牛花）；在樱花祭上玩得疯天疯地，回到公司又是克己复礼的好员工；充满集体意识，社区团结紧密；妈妈们看来柔弱无争，实际掌握家庭财政大权……在读到日本人特有的处事方式时，不由得同燕淳一起惊讶不已，比如其中有一个小故事：

    十月幼稚园举行运动会，老师和孩子们准备了许久，跃跃欲试，没想到当天忽然下起雨来。“要是在美国，或在台湾，这运动会老早就取消了——”然而，日本的老师们决定等待天晴，更意想不到的是，幼稚园“母の會”的会长带领妈妈们冲进雨阵，跪落泥地，提着水桶与抹布，决心以不可置信的固执信念清理出一块干地！老天爷和燕淳都看傻了，这种集真诚、顽固、绝望、拼搏于一体的“擦地胜天”的努力，在外国人看来“不知该哭该笑、该敬该畏”。

    如果要描述燕淳的文笔，我觉得当属“醇正”，她从不虚饰，毫无矫情，只淡淡写来，如一泉细流，清甜舒适。字里行间偶有适当而精巧的幽默，比喻也往往确切传神。不知道为什么总看到一些调侃过头而显浮夸的随笔，能读到这样的文字真是好。

    因为写的多是居家琐事，以为燕淳也是普通的全职妈妈，读了大半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她的经历也很厉害。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美国罗德岛艺术学院硕士，纽约时装技术学院首席设计系毕业，在该校任教多年。怪不得她的仿木刻插画也拙朴温馨，生动有趣。

    三年之后，她离开日本回到美国，临走前回想起在这个遥远陌生的乡间小镇因缘际会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即使再怎样享受与感知都无法留住的美好瞬间，正如日本茶道的用语：一期一会。“主人奉茶，客人喝茶，态度要像一生仅有这一次机会那样珍惜，需绝对诚心敬意的招待与领受。简单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心存感谢，尽兴尽情把握吧。”

    欢喜惆怅，正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