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席知
世间存在的事物都值得期待,哪怕是一粒尘埃也很精彩。爸爸把 人生概括为“三颗尘埃”:红尘、烟尘和芳尘。我的爸爸妈妈在滚滚红尘中策马奔腾,在浩渺的烟尘中起早贪黑,在美妙的芳尘中若有所思。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敬天下父母情。我的爸妈即使是一颗尘埃, 他们最大的期待也是让我过得精彩。 一、父母引导我理解生活的过程充满诗情画意 我的父母都是凡夫俗子,约定俗成地沿着成长到成熟、成事到成 功的人生路径向前奋进。但是,在关于“望女成凤”方面,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会超凡脱俗,甚至充满诗情画意。 爸爸经常像唐僧一样念念有词,说他年轻时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 名无边无际的诗人,自由自在。或许为了让我延续他的“白日梦”, 让他自己的理想东山再起,他总是若无其事地把我推向诗的边缘。他 压迫我读书、思考和写作由来已久,把唐诗宋词作为我的启蒙读物, 让我囫囵吞枣地阅读《20 世纪外国诗选》中译本,甚至让我接触《诗 经》那样的天书。我虽然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无能为力。他还把自己 创作的诗歌摇头晃脑读给我听,让我学习和模仿,我真的不知所云, 偶尔假装听明白,让他笑逐颜开;他很少那么开怀,只要我点一次赞, 他一定眉飞色舞。在爸爸长年累月的熏陶下,我试着去理解他在诗歌 中表达的思绪与情绪,从六岁开始写日记,甚至试着写一些小诗。 妈妈对爸爸强制我日后成为“诗人”的想法和做法一直耿耿于怀, 屡次干涉和阻止,她更愿意让我将来在绘画或音乐上有点作为。其实 妈妈的艺术细胞能把爸爸甩出几条街,手风琴、长笛、电子琴样样精通,在画画上也是灵气十足,妈妈的特长是权威部门认定的,爸爸的诗人身份则是自封的。爸爸比较固执己见,再加上能言善辩,事情通常都会顺着他的逻辑发展。妈妈为了和爸爸分庭抗礼,为了彰显她在美术上留给我的基因足够强大,从我三岁时就让我拜师学艺,什么儿童画、水彩画、素描、漫画、油画我都画得不亦乐乎。天下的父母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上都同病相怜,已经拔苗助长了还嫌拔得不够高,已经强扭瓜果了还嫌扭得不够狠。 爸爸出生在河南新县吴陈河乡山峦起伏、山路崎岖的八山岗一带, 从寻根问祖的角度看,那里应该是我的第一故乡,北京是第二故乡。 我偶尔也会思考,自己是北京人还是河南人呢?妈妈斩钉截铁告诉我, 我是北京人;爸爸在谈及这个问题时,似乎总是声东击西。2015 年暑假,我们又回乡探亲。站在八山岗的一座无名高山之上,山清水秀、 白云飘飘,爸爸让我给眼前的景象取个诗名,我说这是《云开雾散》, 爸爸说是《千山绵延》,对诗歌一穷二白的妈妈居然漫不经心地说出 了《千山云开》这样美不胜收的标题,爸爸顿时对妈妈刮目相看、连 声称赞。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基本是一个“目空一切、夜郎自大”的人,我压根没有听说他对谁俯首称臣。因为爸爸是外地人,妈妈是北京人,我一度对“是爸爸娶了妈妈还是妈妈娶了爸爸”这样的问题困惑不已,此情此景让我多少对困惑有了一知半解。确立了这个主题之后,我开始构思、动笔、修改,爸爸始终不太满意,他说我写的完全是山水诗,山水只有托物言志才更有价值。他对我说了十万八千遍,人生有三大关口:飘忽不定的风口、依依惜别的渡口和纵横交错的路口,他说他从村边的路口出发,历经人世间无数个渡口,始终准备迎接人生的下一个风口。他让我在风景诗里加入这些意象,我实际是带着命题作文的任务完成了《千山云开》: 我为生命开怀 为命运释怀 为千山舒展满眼飘过的云开 我不会在风口 期许有人来收留 也不会在渡口 默许有人去放手 二、父母指导我写作诗歌的过程充满明争暗斗 爸爸和我对待诗歌的认知态度和写作方式有着天壤之别。由于深 受唐诗宋词的影响,我追求对仗和押韵,追求“天生我材必有用,千 金散尽还复来”的痛快,追求“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放;爸爸的诗 歌在我看来有些乱七八糟,不对仗、不押韵,格调暗淡,愤怒、郁闷、 愁苦漫山遍野,也许是我年少懵懂无法理解成人世界,我暗自寻思“受 伤的为什么总是他”。他的作品风格基本类似于《等待童话》: 水光游移到深梦的河边 在睡丛中隐去 倘若在空山 在酒夜 在潮润的传说中 有牧羊人的炊烟 向我颤动 那个清瘦的天堂 就会提前来到 终生只与黑鸟相怜 最初的羽毛覆压着笑纹 我想起野魂的说法 并且希望一条条紫斑 延展到多年以后 首先啊 是一些数字 然后是地图 在我看来,这完全是胡言乱语,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说我喜欢他 的诗,纯粹是为了让爸爸的情绪得到些许安慰。我一直感觉爸爸的作 品有三大缺陷:充满忧郁、很不好懂、比较消极。我的观点与妈妈不 谋而合,自然而然得到了她的鼎力声援。在面对作为少年的我到底如 何写诗的问题,我们一家三口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我和妈妈前 呼后应,爸爸孤军奋战,双方的分歧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形式为主还是内容为主。 在爸爸看来,诗歌内容比形式重要,是妇孺皆知的事情,思想内 涵的深刻性要胜过语言上的可读性、形式上的对称性。12 岁的我没有那么多思想和内容,我认为一首诗无论内容多么博大精深,别人如果连读起来都举步维艰,那还怎么引起共鸣? 我认为,诗歌的可读性要超过它的深刻性。 几乎从会说话的时候开始,我就背诵唐诗宋词,长期的诵读让我 产生一种直觉,诗词所表现的思想可以非常深刻,但文字不能太深奥、 太晦涩、太抽象;自古以来,源远流长的诗歌都文字直白、朗朗上口、 意境深刻。我尤其喜欢李白的《将进酒》、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 歌》、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和《水调歌头》、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朗读起来特别过瘾,谱上曲都可以演唱;虽然这些诗词非常通俗易懂, 却是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让我永远萦绕耳边的是,一年级的时候, 年轻奔放的班主任王萌老师就曾经带着6 岁的我在巨大的舞台上演唱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那场面至今历历在目,那感觉无与伦 比。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余光中的《乡愁》,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汪国真的《热爱生命》无 不让人拍案叫绝,都是朗诵精品。所以,我基本是顺着朗诵的感觉完 成写作,我在《勇敢》中直抒胸臆: 假如我能够穿越天边的围栏 探索宇宙千变万化的容颜 在苦涩的飞翔中 我不会因为孤寂而辗转 爸爸妈妈在教育我珍惜时间方面,步调一致、异口同声,周而复 始地重复着“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我迫不得已地思索时间这个 古怪的精灵,来无影去无踪、一不小心就匆匆,我是这么对待《时间》的: 哪怕失去我的永远 也决心把你阻拦 看一看你的青春 是不是也像爸爸的年轻那么短暂 我的年少 是不是也像你那么勇往直前 爸爸起初坚决反对这种写作方式,他认为这是歌词,甚至是打油 诗。实事求是地说,我只会写歌词,不可能才高八斗,读起来感觉很 舒服就万事大吉。妈妈对我随声附和,隔三差五鼓励我顺着这种阳光 灿烂的感觉写下去,让我别理会爸爸的刁难和责难。妈妈甚至让我把 我自己这种读起来顺风顺水的小诗配上图画。如今想来,写诗从写歌 词开始还是很激动人心的事情,再配上一幅小图那真是增光添彩。 第二,模仿为主还是独创为主。 爸爸的观点是独创比模仿更重要。妈妈认为,12 岁的孩子不可能有那么多创造,能模仿着写点东西就已经不可思议了,哪有那么多 独创性的作品呀,只要不抄袭不就两全其美吗!妈妈为了给我的论点 固本强基,一向对诗歌敬而远之的她居然也学起了之乎者也,她甚至 找到了李白化用前人作品的直接证据,“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 济沧海”这样的千古名句都是借鉴和模仿而来的;连《静夜思》居然 都是从南北朝的民歌脱胎而来的。 可能由于自己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与经历,自然做不到出口成章, 我认为模仿才是创造的开始。我虽然无法理解爸爸《帕斯捷尔纳克的 积雪》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在他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这首诗的前 因后果、内涵外延之后,我能用自己的话语加以模仿,把它改造成为《积雪不是很深,我却奋不顾身》。为了寻找读起来很顺畅的感觉,我让妈妈带着我真的在2016 年春天的积雪中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不是我缺少拯救 需要拯救风雪迷航的方向 北京的积雪不是很深 我是要从冷酷走向奋不顾身 我模仿唐诗宋词中的美好,我模仿毛主席诗词中的崇高。我从毛 爷爷的诗赋里得到启发,更从习大大的中国梦里得到升华,结合自己 的切身感受,写出自己的《中国梦是我开天辟地的坚持》: 世界不会一马平川 中国注定一马当先 中国梦是我开天辟地的坚持 永世也不愿从梦想的崇拜中抽身离去 我经常根据《诗经》的语句翻译,加工改造成为自己的词句。我 模仿国外的十四行,也写自己的十四行,爸爸则认为我是“胡作非为”, 因为欧美国家十四行诗有着自成体系的韵律和格律;我却不以为然, 模仿的东西不可能十全十美,我写十四行诗的目的是为了短小精悍。 实在说,《诗经》等中国古诗词为我带来无穷无尽的写作模式,每当 我在诗歌的谋篇布局甚至词语运用上山穷水尽的时候,我都会从中寻 找灵感,总能让我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三,真实为主还是虚构为主。 爸爸坚定认为,诗是情怀,是理想,是哲学之上灵魂的栖居之地, 远离人间烟火,不应该通俗又世俗。诗歌要以想象和虚构为主。 12 岁的我没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思维,我耳闻目睹的事物让我产生一定的真情实感。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妈妈对北京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自然是如数家珍,她经常带着我在京城内早出晚归,很多事物和景物映入眼帘、植入心底。我的学校芳草地国际学校丽泽分校也时常组织我们开展红色之旅和丰富多彩的社会实践活动。北京的大街小巷、花草树木都让我深有感悟,北京的风霜雨雪让我心潮澎湃。《大千世界 大美北京》这一部分抒发的都是我对北京的崇拜、尊敬和热爱。当然也折射了爸爸对北京的某种感悟,他总是告诉我,自己是一个漂泊的异乡人,并没有完全融入北京的风情之中。我不由自主地在《七月的北京是雨城》中也发出一定的疑惑:一层层浓密的雨雾/ 多像我和北京之间的距离;在《我落定在北京的大千世界》里也自然流露出自己对拥有两个故乡的感慨: 总有一次他乡的断桥残雪 在我的人生轰轰烈烈 我手捧透亮的光焰 落定在北京的大千世界 经过长达两三年的“明争暗斗”,在妈妈的大力支援下,一贯刚 愎自用的爸爸似乎认同了我对诗歌的态度:尽量阳光一点,尽力押韵 一点,尽可能好懂一点。擅长舞文弄墨的他做出了这样的总结:一首 诗就是一棵树,借助阳光的滋养,吸收世间容易让人窒息的二氧化碳, 向人们释放出生生不息的氧气。 三,父母鼓励我投奔未来的脚步要脚踏实地 我毕竟只有12 岁,爸爸经常告诫我,只有“一步一个脚印、一 程一道印痕”,成长的道路才能正大光明,未来的生活才能柳暗花明。 妈妈的观点更加直截了当,学好文化知识才是通往未来康庄大道的基 石,任何兴趣爱好也不能耽误正常的学校学习。我喜欢水墨丹青,画 笔下的树木千姿百态,我由此写了一首小诗《脚踏实地》,以此来表 明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人生态度,这首诗与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论你从什么地方到来 你都是从树下走过的人 三米五米的里程碑 总也拉不远 两脚之间的距离 不论你从什么时候离开 你都是从土地上走过的人 七零八落的红色脚印 总也无法淹没 你和故乡之间的距离 我试图把握“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的意象,故乡是生命的起源,大地是生命的依托,树木则是人类的庇护。爸爸认为,我没有把树与人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上下两节之间的逻辑也有点虚脱,他把“两脚之间的距离”修改为“两脚之间的年轮”,把“七零八落的红色脚印”修改为“七零八落的纪念碑”,情境别有洞天: 树木的年轮如同人生的脚步充满奇异的密度和厚度。为了深化诗的主题,爸爸还在末尾增加这样的词句: 人这一生 都是从里程碑走向纪念碑 脚踏实地的人无惧无畏 爸爸告诉我,真正想要立志并且历练成为诗人的人,必然要思考 生存与死亡、存在与虚无、时间与空间之间的关系,我带着出生至今 最为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掂量如此高深莫测的概念;从里程碑到纪念碑 还是很好理解的,其间的距离感栩栩如生,从生存到消亡、从拥有到 失去,我很难体验到实实在在的获得感。难道人世间的离合悲欢仅仅 是对诗人的一种考验吗?他人就可以冷眼旁观吗?虽然疑惑依旧,但 是,我突然对父亲过往诗歌中表现出的黑夜多于阳光、寒冷多于温暖、 愤恨多于赞扬的状态多了一份理解。原来看起来坚如磐石的父母们其 实也需要呵护。 如今,在爸妈的引导和指导下,在学校老师的教导下,初出茅庐、 才疏学浅的我坚持认为新诗创作要把握四个方面: 一是表达出真情实感。生活中的风雨雷电、山川河流就是让人出 口成章的事物。诗歌不能无病呻吟,要力求做到情景交融、情理相通。 二是读起来朗朗上口。诗原本就是用来朗诵的,用来歌唱的,读 着都不知其可的诗文不能算是好诗。我今后也会这么一如既往写下去, 力争读起来很解渴、很振奋、很顺畅。 三是写起来意味深长。简洁易懂并不意味着放弃对真理和道理的 追求,目的是让哲理深入浅出;要把清新的阳光洒遍字里行间,要把 高雅的情趣贯穿始终。 四是形式上返本开新。“返本”就是让新诗的语词搭配、意境描 画回归远古的《诗经》,回归唐诗宋词;“开新”就是把现代文学、 西方文学的新鲜血液注入到中国的新诗之中。 烟尘如诗、芳尘如画,我望尘莫及;父爱如诗、母爱如画,我 倍加珍惜! 摘自“父女诗话”:《千山云开》 王席知著,《我的爱全部由你构成》 王全志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17年2月第一版,定价:48.00元(全两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