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 逐渐放弃加速短篇小说凋敝
时间:2013-05-15 10:48
来源:
作者:徐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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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是个有心人,检点最近十几年里的最佳中短篇小说选本,你会发现,时光流逝,70后 的名字在逐年增多,直至占据半壁江山,乃至某些选本里的大多数。即便这不能确证他们的写作就一定高明,起码可以说明这些年里他们的确专注于中短篇的实践,且已然当之无
短篇小说创作的凋敝这两年已成文坛公论。但凡对当下创作略知一二者,见了面都要接头暗号一般哀叹,中国文学的前景堪忧了。短篇是小说创作的试金石,方寸之间对故事、艺术和思想的萃取与考量,基本上暗示了一个小说家可能拥有的艺术空间;一个时期短篇小说创作的抱负和质量,基本上也决定了接下来我们可能获取的文学收成。在这个意义上,短篇创作事关文学的GDP,其凋敝之现状确实让人忧虑。
当下短篇文体的不景气,挂在嘴上的有这么几条原因:文坛的巨无霸们都在忙着写长篇,短篇小说无益于他们经营野心勃勃的文学帝国。功成名就的一线 要么写长篇,要么做影视,最不济的也会把精力投放在中篇小说上,因为中篇在出卖影视版权时,具有更强大的可操作性。出版市场青睐长篇,多烂的长篇喊上两嗓子都能卖掉上万册,而短篇小说集相当于瘟疫,出版商见了都要躲着走。这其中吊诡的逻辑理解起来极为艰难:所有人都在抱怨被时间追着跑,抱怨生活节奏快得心脏受不了,只有在车上、床上、马桶上才能喘口气看几页书,但一买书还是奔着长篇去,宁愿长年累月被一个冗长乏味的故事牵着鼻子,也不愿在睡前、出恭和去办公室路上的一二十分钟、半个小时里,短平快地享受一个短篇小说的精妙。因此,对一个小说家来说,于接受和出版,于声名和效益,短篇都是下下之选;一个小说家必须怀抱向死而生的激情和意志,才能将短篇创作进行到底。
但事实上,上述诸般皆非突发情况。生活节奏不是今天才有了加速度,出版和市场也不是刚刚才开始势利,近二十年来,我们每天都在明白无误地接受它们的提醒;我们突然倍感失落和被冒犯,仅仅是因为一觉醒来,我们发现短篇小说之花歪倒在枝头,正要抱香而死,这让我们脸上挂不住。巨无霸们无暇写短篇,也不是今天才醒悟帝国的基业只有长篇才靠得住。所有想远了的 心里都明白,要挤进文学史,长篇才是持久立身的门票;不管你承认不承认,物理意义上的“长”的确就是“厚重”的前提。长篇崇拜,当代文学似乎一直如此。
做过一个口头问卷。我问几个 和批评家朋友:最喜欢的五个当代 分别是谁。汪曾祺先生是高票之一。我又问:最伟大的五个当代 ,您选谁?只有一个 提到汪先生。原因无他,唯长篇欠缺尔。的确,那些当选“伟大”的 ,都有至少两部长篇。长篇才是理直气壮的硬通货。固然我在“喜欢”和“伟大”之间偷换了概念,固然此类口头问答认不得真,但这结果大抵或许应该还能说明点问题。
——好了,终于说到我想说的问题了。还是有些突发状况的。
当下短篇的式微,就文坛整体格局观之,非要寻一个新近的、可靠的理由,我以为是70后小说家正在逐渐从短篇写作领域撤出来:他们此刻不是正身陷漫长的长篇写作,就是走在通往长篇的路上。他们注意力的分散,创作重心的偏移,让短篇小说屋漏逢上了连阴雨,其凋敝之速度和强度再不能被我们忽略。
忝列70后 的队伍里,也许我首先要现身说法: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一门心思扑在一部刚刚杀青的长篇小说上;通常每年都要写三五个短篇,因为这部长达四十万字的长篇,有两年的时间,我一个完整的短篇都没写。据我所知, 朋友里的70后大多也如此,时间、精力已经或者正在转向一个新的文体:长篇小说;短篇对他们来说已经或者正在成为一个被偏废的文体。
这样说可能会让很多人不高兴,缺了你们这一拨人地球就不转了?地球转不转我不知道,但如果这一拨 真要集体把目光转移到长篇小说上,当下短篇小说的阵地肯定会立马空旷下来。假如我所供职的《人民文学》杂志真能够管窥当下创作之一二,那我可以真诚地说,在最近几年,70后 是当下中短篇小说创作的绝对主力。了解当下文学生产机制和文学刊物的人想必一定明白,全国数百种文学刊物上的辽阔版面都由中短篇小说来填充,而优秀的中短篇绝大多数出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 之手。这群人一直被认为是尴尬的倒霉蛋,甚至被暗中判定为平庸的一代;新世纪的十来年里,媒体和批评界经常跳过他们来评论中国当代文学,从50后、60后直接说到了80后。一代 经常被“等”掉了,或者只能勉强出现在茫然无边际的省略号里。媒体无视的理由是,在新闻价值上乏善可陈;批评界忽略的理由是,面目模糊,缺少经典化的潜质——50后、60后 你可以论他们作品的价值,80后 你可以谈他们市场的潜力,70后你能说出点什么来呢?
——他们没有像样的长篇。如上,不管我们承认与否,一个 的经典化通常是从他的长篇小说开始。一个专事中短篇小说创作的 ,面对“经典”这样一个宏大庄严的桂冠,你会生理般地觉得他的脑袋太小、脖筋太细、腰杆太软:他配不上。很抱歉,几乎整整一代70后 ,多年来都把艺术的抱负局限在中短篇小说上。你可以说他们对市场感觉过于迟钝,你可以认为这是中国当代特有的 生产机制作祟(他们几乎都是从文学刊物上起家,遵循短篇、中篇、长篇逐层递进的方式修习小说创作。如果长篇才是可供经典化的指标,那么可以说,他们经历了比前一代和后一代都要漫长的学徒期),所以他们没能早早地完成长篇文体的启蒙,也没能及时地抢在80后之前开始长篇的操练;但你不能说他们缺少文学才华——以我狭隘的世界文学的阅读和判断,这一代最好的 在中短篇小说创作上,绝不逊于任何文学强国的同龄人。当然,毋庸讳言,在长篇小说上,就眼下而言,我们还有相当的差距。
倘若你是个有心人,检点最近十几年里的最佳中短篇小说选本,你会发现,时光流逝,70后 的名字在逐年增多,直至占据半壁江山,乃至某些选本里的大多数。即便这不能确证他们的写作就一定高明,起码可以说明这些年里他们的确专注于中短篇的实践,且已然当之无愧地成为当下中短篇小说创作的最庞大、最可靠的写作群体。
而现在,人到中年,70后的写作已经进展到年龄和写作自身对长篇实践的双重渴求。他们和长篇小说这一文体之间,都已自发和自觉地开始了彼此的隔岸呼求。假如非得用长篇来确立一代人的写作,假如一个写作者必须要经历长篇的锤炼,那么,也许当下短篇小说的差强人意,恰恰可以证明,70后的 们已经踏上了长篇写作的艰难旅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拭目以待。
2013-4-30,知春里
刊于《人民日报》2013、5、10.发表时有删节,此处足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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