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从1.024亿元降到4100万元的地块。 刘立民 摄

原题：假公司、假缴款凭证、假印章、假委托——

温商江苏新沂受骗记

假公司、假缴款凭证、假印章、假委托，几乎无所不假；他却能量巨大，不但能“骗”来巨额资金，还能玩转当地土地市场，一块竞标价1.024亿元的土地，最终居然4100万元得到；在他涉嫌犯罪锒铛入狱后，政府还要为其“善后”

法治周末记者 刘立民 张贵志

发自江苏新沂

“我们一个多亿的土地4100万元给你了，人也被你告进去一年多，做人要讲良心。”

“土地是从政府那里拍来的，倒是你们有良心？弄一个亿的假土地款发票骗我们3800万元！”

“假发票给你是不错，但土地是政府为了弥补我们损失给段士鑫(化名)的，没有他，你能用4100万元得到这块土地？”

“我们不想要呢！把我们付出的钱退了，立即将土地还给你们。”

2015年11月20日上午9时，作为受害人和举报人，郑金龙到新沂市公安局追问段士鑫案件进展情况，不想遇到段妻周某在找办案人员谈事，双方见面分外眼红，在公安局经侦大队的办公室争吵起来，记者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段士鑫”“假发票”“骗取借款3800万”“价值一个多亿4100万元得到”，在十几分钟的对吵过程中，双方反复提到这几个词语，不明内情的人听得一头雾水。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2011年9月，段士鑫用伪造的数千万元“政府”财政收据骗取信任，向浙江温州商人郑金龙借款3800万元。两年多追债无果，郑金龙才发现收据是假的，遂到公安机关报案。

他告诉记者，4年的经历可谓惊心动魄，“那真是假委托、假公司、假注册、假收据、假身份、假印章，几乎无处不假，处处骗局，步步陷阱”。

但郑金龙又“佩服”段士鑫的神通广大，一块拍出1.024亿元的地王，最终竟然4100万元得手，假公章、假申请可以办来《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没有任何批准手续却能开始施工，即便段士鑫被捕后，政府还要拿出1790万元替他“善后”。

看似“万无一失”的借款

段士鑫，江苏徐州新沂市人，在2010年末一次土地拍卖会上，因为以1.024亿元拍得位于新沂东部的无锡-新沂工业园内约20亩土地，在新沂小有名气。

据知情者透露，当时起拍价为每亩100万元，共有8家企业竞拍，最终拍出每亩500多万元的天价，创当地土地拍卖成交价的历史最高，无人不惊叹段士鑫的“气魄、胆量”。

其时，段士鑫有两个身份：新沂金帝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沂金帝)法定代表人、苏州金帝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新沂分公司(简称苏州金帝新沂公司)负责人，他以后者的名义竞拍并摘牌。

时间回溯到2011年8月。经上海某中介介绍，郑金龙认识了段士鑫，段称已付土地出让金7300万元，提出借款3800万元，用于补足土地款。此前，郑曾派人到新沂考察。

前期考察人员刘某告诉记者：“段士鑫不但带我们看了那块土地、土地出让合同，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及可信度，还拿出账簿和5张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财政结算凭证，金额总计6600万元，主动让我们扫描复印。都是带红印章的票据，我们信以为真，便告诉郑金龙可以借款。”

2011年9月1日，郑金龙与段士鑫签订了借款合同。合同借款方为段士鑫个人，共有4家公司做担保，分别是新沂金帝、苏州金帝新沂公司以及新沂本地的两家公司。

同日，各方还签订了补充协议，约定在第一笔借款到位之前，段负责将新沂金帝99.9%的股权转让给郑，把苏州金帝新沂公司的负责人变更为郑金龙，两家公司的所有印章交给郑保管，待借款本息结清，郑金龙再配合回转变更。借款方由段士鑫及其妻子周某签字，并对合同予以公证。

“新沂金帝的注册资本为8000万元，苏州金帝新沂公司名下有一块已经缴了7300万元出让金的土地，我把这两家公司掌控起来，借款万无一失。”基于这种心态，郑金龙开始支付借款。

按照《借款合同》，郑金龙将第一笔借款820万元转入段士鑫账户，第二笔借款2980万元，本来约定转入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财政账号，但在转款过程中，段士鑫又拿来两张工业园管委会财政收据，称土地款不需要那么多了，要求将900万元转给他个人，于是，郑金龙共转付段士鑫个人账户1720万元，转入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财政账户2080万元。

期限3个月，转眼到了还款时间，段士鑫没有归还，经郑金龙多次催讨，2012年3月21日，段写下承诺书称：至今尚欠郑金龙3800万元，承诺4月15日还款1000万元，如逾期未兑现承诺，可任意处置新沂金帝和苏州金帝新沂公司的股权以及公司名下的财产。

2012年4月15日到了，段士鑫再次爽约，他的理由是工业园区拆迁受阻，办不下土地使用证，有了土地证可融资6000万元左右，这次他拿出两张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财政结算凭证(土地款收据、金额共计3980万元)交给郑金龙保管，“如果5月30日前仍办不了土地证，可申请退款还债”，似乎给郑金龙又吃了一颗定心丸。

处处骗局追债成空

推来拖去，将近10个月过去，段士鑫的承诺丝毫没有兑现。万般无奈，2013年1月24日，郑金龙向浙江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令段士鑫、周某夫妇偿还借款本金3800万元、违约金及相应利息，4家担保单位和苏州金帝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苏州金帝)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郑金龙表示，当时考虑到苏州金帝是苏州金帝新沂分公司的母公司，需要承担连带责任，才将其列为共同被告。

经过审理，2013年7月，温州中院一审判决支持了郑金龙的主张，段士鑫曾提出上诉，但过期未交诉讼费，判决书生效。

“案件到了执行阶段，才发现无处不假，否则我至今可能还蒙在鼓里。”

郑金龙说，2014年2月，温州中院执行局法官来到新沂，经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工作人员仔细辨认，告知那两张3980万元的“结算凭证”系伪造，他们从未出具过此类凭据给段士鑫。事后得知，苏州金帝新沂公司在园区管委会土地款的户头上仅有2380万元，其中包括郑金龙转入的2080万元，别无其他款项进账。

“我听到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郑金龙至今还留着9张段士鑫缴纳土地款的凭证复印件，总金额达11480万元，或许只有那张1000万元的保证金收据是真的。

另外，郑金龙在调查新沂金帝的股值和财产时发现，其固定资产连一间办公室都没有，银行账户存款为零，8000万元的注册资本只不过在账户上显示一下，当天就转走了。

郑金龙告诉记者，执行法官查封另两家担保单位时，发现账户并无存款，企业状况资不抵债。记者百度看到，这两家企业早已“老赖榜”上有名，2015年11月19日实地走访中发现，一家企业设备锈迹斑斑，了无生机，院内萝卜地里有人在收萝卜，被告知老板在外省；另一家大门紧锁，门口堆土，今年3月，老板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刑4年。

较之郑金龙，苏州金帝也躺着中枪，他们直到银行账户突然被法院查封，才知道在徐州新沂市还有家自己的“分公司”。

苏州金帝在反映材料中称，段士鑫伪造公司印章、营业执照及《分公司设立登记申请书》，成立了虚假的苏州金帝新沂分公司，并伪造苏州金帝授权书为自己借款提供担保，致使苏州金帝被法院要求连带偿还借款本息5000多万元。

颇具戏剧性的是，在温州中院开庭审理郑、段借贷纠纷案时，假冒的“苏州金帝”还聘请了律师作为代理人出庭，发表意见，只是这名律师同时还做了段士鑫及其妻子周某的代理人。

2014年2月26日，郑金龙以段士鑫涉嫌伪造印章、票据为由，到公安机关报案，新沂市公安局予以立案，不久，段士鑫落网。

1亿元土地降到了4100万

凭借伪造手续注册成立的苏州金帝新沂分公司，段士鑫并未感觉根基不稳，他仅凭着东拼西凑的1000万元保证金，却与7家企业竞争，以最高价1.024亿元摘牌新沂地王。

根据段士鑫与新沂市国土资源局签订的《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合同》，约定受让人不能按时支付出让款的，每日按迟延支付款项的1‰向出让人缴纳违约金，延期付款超过60日，经催交仍不能支付的，出让人有权解除合同，保证金不予返还。

然而，新沂市国土资源管理部门极有耐心，除了保证金，在段士鑫一分钱土地出让金未缴纳的情况下，等了8个多月，直到2011年9月郑金龙打入2080万元。

郑金龙回忆：2012年六七月间，段找到他说，政府屡屡违约，办不了土地证，按照合同政府要支付大笔违约金，因此和园区管委会商量了一个折中办法，算他违约，把1000万元定金没收，重新搞一次挂牌拍卖，管委会领导承诺每亩不会超过200万元，总价不超过4100万元，并交给郑金龙一份与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签订的《投资协议》，以表明其言不谬。郑金龙说，那时他还不清楚段士鑫土地款结算凭证均系伪造。

法治周末记者看到这份盖有双方印章的协议，确实有“乙方通过拍卖获得土地后，价格超过200万元每亩至250万元时，超出部分奖励给新公司”的内容，但现任无锡-新沂工业园管委会主要负责人朱冬青表示，“不是我办的”，不清楚还有这么一份协议。

“因为第一次拍卖作废，上次签订土地出让合同的公司和个人都无资格参与，需要成立一家新公司摘牌。”郑金龙说，段士鑫当时这样告诉他。于是经过协商，2012年9月12日，将新沂金帝股份完全变更到郑金龙名下，更名为久江公司，法定代表人郑金龙，久江公司印章证照完全由郑掌管，与段士鑫没有任何关系。

郑金龙疑虑重重，同样一块地，时隔一年多，两次相比直降6000万元，这可能吗？不过，“只要能还钱，他怎么说怎么配合，借款还清后再把公司变更给他”。郑金龙当时如此考虑。

然而，多次说话不算数的段士鑫还是让郑金龙吃惊不小。2012年9月24日，段带郑来到新沂市国土资源局，填写了竞买申请书，当天，郑金龙就拿到了新沂市土地储备中心的竞买资格确认书和竞价受理回证。回证称：“贵单位报价4100万元予以接受”“此报价为本地块第一次报价，报价有效，不可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