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尼泊尔最值得回忆的旅行经历之一，是去寻访幽僻的贝佳妮湖。

贝佳妮湖距离风景胜地博卡拉大约十公里，很少有外国游客前去。我和驴友小莫、小胡一起，从中巴车车尾的小梯子爬到车顶，像当地人一样坐了一次超级巴士。

车顶被太阳晒得很烫，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烧烤架。风很大，刮得呼呼直响，太阳伞一下子就给吹翻了，只得收起来。小胡顶在头上的衣服被风吹着在我脸上拂了一下，鞭子似的。

健康美丽的湖的味道

我们在一个很小的镇子下车，一道看起来不是那么干净的水流在一座小石桥下穿过去，缓缓流入远处碧青的水田，里面是一些嫩绿的秧苗。沿着当地人指的一条小岔路，往贝佳妮湖的方向寻觅而去。

迎面撞见一棵大香蕉树，上面结着青绿色的香蕉，和一朵倒挂下来的肥硕暗红的花，它的花瓣上隐约闪烁着人类的皮肤才具有的那种独特的光泽。接着，路的左侧是一道不高的土坎，下临一片水洼。一小丛荷花就生长在这水洼之中，片片莲叶精神健旺，色泽油绿，质地肥厚，含苞的以及绽放的，全是洁白的荷花。就在这里，道路也小幅度地拐了个弯，经过一座只有屋顶没有围墙的牛棚，旁边还有几只悠闲的小牛。

那之后，前面豁然开朗，现出一片安静的水，在阳光底下泠然自绿。

虽然贝佳妮湖在本质上只是一座人工湖，或者说是一个也许算得上中等规模的水库，但它绝非一片普通乏味的水。由于地处偏远山林中，这个少有人知的湖泊，幽且美。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中午吃的饭发生了某种副作用，但是寻找厕所的努力失败了，甚至好几个看起来非常时髦新潮的当地帅哥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尴尬地笑了一会儿，提供的方案是：合理利用自然地形。

后来，我不得不带着非常复杂的心情，于美丽得名副其实的贝佳妮湖畔，在那鸟语花香之处、草深树密之地、水丰土肥之所，行那出恭入敬之事。其时阳光普照，好鸟相鸣，溪流淙淙，隐于树下，放眼四顾，只觉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作为一名温柔敦厚、善良无辜、讲文明讲道德的人，置身此情此景，施行大煞风景之事，心中不觉生出一重悲壮、一重心酸、一重惭悔、一重惶恐，所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的百般滋味、千种愁绪，也莫过于此。随即又想，在某种程度上，这大约也算是一场小范围的、生活化的、尽管比较市井的……跨文化交流，虽然不是拉金溺银，毕竟对牵涉其中的植物也提供了一次颇具异域情调的养分，从此之后，大约彼国草木对我天朝水土和矿物也不算全然陌生了。

去水滨洗手的时候，我趁机仔细闻了一下贝佳妮湖的水的气味，结果很让人愉快。这里的湖水除了一点点儿水草的气息和淡得不易觉察的鱼腥味，再没有别的异味。这是一个健康美丽的湖才有的味道。

微型渔村

我们三人走到大坝下面，沿着湖岸的泥土小路走进一丛丛幽静的小树林。

顺着林中曲折的小路前进，只见前面一名十岁出头的男童在钓鱼。我问他：你钓到多少鱼了。那小孩很高兴地看着我，飞快地扒拉开一个肮脏的小塑料袋给我看：一条泥鳅和两条拇指大的小鲫鱼，还有一些杂乱的水草和鱼虫之类。然后他一边扔钓钩一边轻声说：巧克力。

这个天真的、小小的要求让我有些抱歉。这么热的天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显然不会在身上带易化的巧克力。

湖岸小路带我们到达的下一个地方是一蓬竹林，穿进去发现两三座紧挨着的简陋低矮的小房子。土路在这房子的门槛下面变成石板路，有了台阶，有的跟前还有一段自来水龙头。台阶有的通向另一段路，有的通向水面，那里往往系着一只非常小的船。

两名妇人在某座房檐下坐着聊天，几条半大的土狗不疾不徐地跑来跑去。这是一个规模极小但是看起来真实自然的渔村。

我们在这个微型渔村里继续走，直到路的尽头。这是最后一户人家，湖岸小路消失在他家的院子里，此外就只有山壁和水面，不再有路。院子里有一位老人。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穿黄，一个穿蓝，都是T恤。他们都悠闲地坐在一个茅草苫的小棚子下面。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另一个小棚子下面。

小胡和我走在头里。后来小莫从后面也慢慢摸到这个院子里来，他是因为拍照片才稍微落后了一点路。他们俩和那两个尼泊尔男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开始四处打量我们所处的这个小小的院子和周边的境况。这里不用说有好几只小渔船。当然，更有被网拦着养的新鲜活泼的鱼。它们看起来个头都不小。

在这个美丽的贝佳妮湖的小小的一隅，这些鱼看起来非常漂亮。它们有各种花色和花纹，不仔细看就像是一群体型比较大的金鱼，当然它们不是观赏鱼，而是用来饲养人的。

最好的晚饭·夫妻虹

小胡和小莫如果说没有同时发现这些美丽的鱼，起码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发现了。我认为他们很可能都具备敏锐的眼神、敏感的鼻子和贪吃的嘴巴。对于在外游玩的人来说，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好事，说明身体比较健康。

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莫就已经麻利地和穿黄T恤的中年男人谈好了价格：连鱼带米饭，我们三个人，每个人将付费120卢比；细分起来，鱼80，米饭40管饱，大致如此。

这一切妥当之后，我在无聊中迎面瞅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那位老人，之前我只是偶尔斜视或用眼角余光打量一下他和他手里的一把奇形乐器。谁知他一见我看他，就微笑了一下，拉动琴弦，“咿咿呀呀”

地唱起一支非常质朴的民歌。

听完老人的歌（他为此向我们要了50卢比）之后，大家正在闲谈，突然下起一阵急雨。小胡说：看，彩虹。我们都看过去，果见湖对岸悄然架起一道明丽的七彩虹桥，忽隐忽现，有一种缥缈的美感。

很快那彩虹旁边又出现另一道彩虹，彼此之间就像是本体和喻体一样，存在着一种虚实、阴阳乃至大小的对比。

当然我不会反对别人把它们看成夫妻虹或姐妹虹。在中国古代的传说里，彩虹本来就是有雌雄之分的，甚至还有彩虹嫁人的故事。只是这些传说，被很多人遗忘或疏远了。

那一阵来去匆匆的雨脚刚停息下来，我们的晚饭就好了。味道非常不错。

小胡直接评价说：这是我到这个国家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小莫的行动或许更具有说服力。他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点儿渣也不剩，整个盘子就像水洗过一样光可鉴人。

出了渔村，从堤坝返回那个小镇，走的还是来时路，却多了一种茫然若失之感。

这次贝佳妮湖之行在我们三个人心里同时产生了某种遗憾：由于时间的原因，这次没有能够看到据说更为僻静，也许更为幽美的露芭湖。

（节选自水族游记《我自己的尼泊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