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洪江是一个豪门;今生,洪江依旧是一个遗贵。虽屡经狼烟战火,洪江却依旧保存下了18家报馆、23家钱庄、34所学堂、48个半戏台、50多家青楼、60余家烟馆、上百个店铺、近千家作坊,以及数不胜数的宫、殿、院、堂等旧址。 行走洪江,是一次穿越时空的旅行。在高低错落、左拐右弯、曲折蜿蜒中,可享受到音乐般起伏的节奏。满眼是银灰色的调子,像一幅凝重的油画。一层复一层的墙体,隐着远古的商业广告和招牌,有些字迹还依稀可辨。游客们揣着解读、破译的快感,在捉摸、猜测中心神飞扬,流连在历史深巷,流连在梦幻般的迷宫里。 前世:500年“清明上河图” 任谁突然“闯”入这古朴凝重的城阁之中,都忍不住会期望透过那沅江、巫水散不尽的迷雾,任时空错落,去复活那曾经阅尽繁华的古商城…… 隐藏在湘西群山中的洪江出人意料地时尚。并不宽阔的街道两侧,广告牌鳞次栉比,内容都是电视广告里最新的产品,而年轻人的穿着打扮显然也极力与大都市的气息接轨。在街头你时常能遇到一两个穿着时髦而得体的少女,让你不敢相信这是在湘西绵延起伏的山峦之中。而新民路上更是各种时色商品的荟萃之地,虽然也有一些显然是仿冒的名牌,但更多的是大小品牌的专卖店,生意也并不冷清。 翻看一下洪江的历史,现在的所见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来也许你都不信,洪江人在1920 年就用上了电灯;1929 年用上了电话;1931 年看上了无声电影;1938年新加坡武术团还曾到洪江演出。在清末,湘西就流传着一句谚语:“汉口千猪百羊万担米,比不上洪江犁头嘴”;民国时期,洪江就被誉为“湘西小南京”。 洪江为何有这等兴盛?这得益于它重要的地理位置。洪江上扼滇、黔、蜀之咽喉,下开洞庭、长江之航道。古时交通以水运为主,是水上“丝绸之路”带来了洪江古商城。所以,西南山区丰富的木材、桐油、药材由此经水道外销。因桐油在洪江集散,故名“洪油”,在海内外十分有名。而从沿海运回的食盐、布匹、百货则散往湘、黔、鄂、桂、滇边远山区,被称为“五省通衢”,是大西南山区走向世界的第一站。 事实上,洪江的前生就是一个“豪门”。 洪江得水之利,元、明时期已经是初具规模的物资交易和集散地。到清康熙年间,洪江已是“百工毕集、商贾辐辏”,成为湘西的一大商埠。而此后的近300年正是洪江最鼎盛的阶段——光绪13 年间编查户口时,洪江正册居民22000 多人,已经是湘西不可动摇的商业重镇,被称为“七省通衢”之地。到宣统年间已近5 万人口,全国有20 多个省市的商贾聚居洪江。 到过洪江的人,踩踏着那长长的、长长的、留满着岁月足迹的青石板,任谁突然“闯”入这古朴凝重的城阁之中,都忍不住会期望透过那沅江、巫水散不尽的迷雾,任时空错落,去复活那曾经阅尽繁华的古商城……晨曦微露,随着雄鸡的第一声啼鸣,一扇扇油亮的黑漆铁皮大门次第打开,散落于洪江古城内的成百上千所钱庄、报馆、学堂、作坊、店铺陆续开始操持起一天的营生来,吆喝声、叫价声、宣讲声等汇合成的喧闹声浪又预示出了一天的好光景。 远处,沅江河面上是大大小小,南来北往的商船;岸边是气派豪华的码头与风雨栈桥;城内屋舍雕梁画栋,人群更是熙熙攘攘,景象实可与《清明上河图》相媲美。 突然,鞭炮声响起,临码头的水域桅杆林立,一番忙碌的景象,大批的桐油、布匹、木材被装上船,摆开了千帆竞发的态势,下游不远的河湾里,编排好的木排盖住了大半边河面,船头上、木排上,手持三炷香的老板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庄重、虔诚,对着江天跪拜。拜毕,号子骤起,水波上涌,一张张白帆、一块块木排便离岸而去。沈从文在《常德的船》中曾这样描绘:“富丽堂皇,气象不凡,可称巨无霸的船只,应当数‘洪江油船’。 这种船多方头高尾,颜色鲜明,间或且有一点金漆饰……下行可载三四千桶桐油,上行可载两千件棉花,或一票食盐。” 黄昏来临了,熙熙攘攘的繁华,伴随夜色的降临迎来了最高潮。这时,成百上千栋窨子屋里的灯都打开了,灯火通明,各具特色的酒楼、茶肆、烟馆、客栈生意兴隆,戏班正在唱着流行的京剧,时而引来阵阵喝彩声,城区西南角落一个叫余家冲的地方是红灯区,红色的灯笼泛着脂粉的气息。各路商客、士绅和阔少便踏进了各自的去处,夜色里弥散着淡淡的鸦片烟雾、浓浓的酒香或者是软软的歌女卖唱的小曲声……整个山城沉醉于奢靡之中。 这是洪江前世的生活,500 年夜夜笙歌,天天如此。 今生:繁华落尽现清幽 千帆过尽,浮华成烟。 如今的洪江在追赶时尚的背后却深深地透露出一种浓重的幽怨和失落感,就像一个豪门,兴盛之后终究未能逃脱衰败的结局,他的后代难免心生失落一样。但如今的洪江人依旧守着这座祖先遗留下来的古城不离不弃。 洪江人又绝不容许外人轻慢了洪江,一老翁坐在自家的石阶上,清楚地告诉你多少年前的报纸上就把洪江称为湘西的明珠,又叫“小南京”。另一位老翁则深信自家门前多出来的一排青石板有着不凡的来历,一定要当地文化局长好好找人查一查。一群男男女女坐在曾是洪江首富刘岐山的私家花园里,为昨晚某家电视台把洪江的“七冲八巷九条街”的字幕打成了“七冲八港九条街” 而愤愤不平,质问“洪江的文化人怎么就不知道把把关?” 或许正是因为深谙历史的价值和意义,古商城里才有着这样一幕别处不常见的情景——家家户户不设防,门房大开着任由游客们进进出出,拍照也好作画也罢,主人家绝不会有任何阻拦或丝毫不快,甚至在你有不明白的时候,还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凑上来为你讲解。 78 岁的胡顺秀1956 年随丈夫从外地落户洪江,靠做点小本生意糊口,后被有关部门安置于古商城内的汛把总署(职责相当于现在的防汛抗旱指挥部)旧址。 透过两扇厚重的铁门,这座清雍正六年(即1728 年)的官府衙门,昔日的逼人富贵仍可从那破败却依然大气的格局、剥落但仍旧精美的棂栏间依稀感觉到。 早在20 世纪80 年代,就曾有收藏家愿出5000元的高价购买正屋4副雕花刻草、栩栩如生的窗户,却被老人一口回绝了。随着古商城声名的日益远播,收购者越来越多,价码也越来越高,却依然没能打动老人的心。“就这么卖掉了,往后拿什么给外人看呢?”胡顺秀没念过几年书,可谁敢说她没见地? 凑巧,还能赶上听刘辉武老人的评书。年近八旬的刘老是当年洪江城最著名的大富豪——“永泰商号”老板刘永泰的儿子。作为洪江古商城兴衰史最权威和最直接的见证人,老人家可没有浪费满肚子的故事,根据自己见闻编成的评书经常让外来游客大开“耳”界。 显然,古商城里的老人们乐于向世人展现自身凝重的历史内涵和曾经拥有过的辉煌,正因为如此,历史才显得邈远但并不迷蒙。 古商城里至今还住着不少人家,他们早已和古商城和谐地融为一体,或提着三块豆腐两根葱,慢悠悠地走过频频按动快门的摄影师跟前;或在街角进行一场楚河汉界的激烈厮杀,无视画家在背后的涂抹。对所有前来观光的游客,他们表现了纯朴的挚诚,总是热情地挽客吃饭。他们说“客登旺家门”。他们期待旅游业能改变眼前的困境,期待古城再度辉煌。 不管历史如何无情,洪江人依旧幸运。他们从前辈那里承继了营造千年的无价之宝。古商城既是一座实体上的具体城市,也是民俗上的抽象城市。洪江就是洪江,无法克隆,唯有神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