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发现城市的过程远比“站在高处”复杂抽象得多。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个从毛坯房到精装修的过程。 每当我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总会先去找它的最高点。那或者是摩天大楼,或者是城市依傍的山峦,如果机场离市区不远,兴许我还能透过舷窗俯瞰。站得高不仅让我看得远,也能让胸襟跟着辽阔起来。 比如在佛罗伦萨,我会爬上圣母之花教堂旁边的钟塔顶楼。塔内有一段螺旋向上的古老石阶,当我在黑暗中爬升时,能明确感知每一步都在远离地面。而当我站在顶楼露台,眼前的佛罗伦萨只剩下两种颜色,红色是屋顶,白色是院墙,它们勾勒出高低错落的民宅、博物馆和教堂。本来红与白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可我断定佛罗伦萨的油漆匠和泥瓦工在调配这两种色彩时一定往颜料里添加了一点点橘黄,这让红色不再那么鲜艳,白色不再那么晃眼,橘黄成了红与白之间的完美过渡。同时我也发现,刚刚在地面行走时扑面而来的城市细节也全被红白色块淹没,那张牙舞爪的海神喷泉不见了,那不穿衣服的大卫不见了,就连那些骑着自行车从身旁刷刷掠过的意大利青年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如在纽约,帝国大厦里的高速电梯嗖地一声就把我送到位于88 层的观景台。 大多数游客只在观景台上360 度地绕一圈儿就投入其他景点的怀抱了。我却从黄昏待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霓虹把城市点亮。那号称用百万美元搭建的夜景丝毫没让我的等待落空。88 层的风实在有点儿猛,这与平地上那个被摩天大楼屏蔽掉风力与风速的曼哈顿完全是两个世界。这就像同一片森林在兔子和鹰的眼中也是截然不同的,兔子永远看不到鹰眼中的壮阔也感受不到那托起翅膀的风。 又比如在巴黎,许多人去过凯旋门,却很少有人爬到凯旋门的拱顶之上。在巴黎,这座建筑物被严格限制在37 米之下的城市,站在凯旋门上就完全可以一览众山小了。 凯旋门无疑是巴黎当之无愧的心脏,因为我看到一共有12 条大道以这里为圆心,像自行车链条一样发散到城市的四面八方。之前即使我站在香榭丽舍大街,看到的也不过只是一条街的笔直与宽广,却无法领悟它是如何建立起与其他道路共同成为城市骨骼的宏观联系。 一口气举了三个例子,说的只是探索城市的同一条捷径。其实发现城市的过程远比“站在高处”复杂抽象得多。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个从毛坯房到精装修的过程。在前往一个心仪城市之前,我们往往会在心中预想出关于这座城市的朦胧印象。这些印象可能来自影视作品、网络图片或者游记攻略。比如去拉萨之前,我就已经知道那里的天空很蓝,布达拉宫十分宏伟,还能看到牦牛和藏獒。不过这些印象在抵达目的地之前都只是潜意识里的暗点,平时不会被激发,可一旦到了拉萨,它们就会最先活跃起来,让我的眼睛去自动搜寻蓝天、布达拉宫、牦牛和藏獒。当眼睛所见和心中所想一拍即合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为这次旅行打出一个及格分数了。 后来我在拉萨又住了十来天,慢慢发现寺庙里的喇嘛会在早上辩经,玛吉阿米留下了一段关于仓央嘉措情史的传说,每天黄昏背包客都喜欢聚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这些新元素的填充让我对拉萨的印象变得丰满具体。这就是所谓精装修的过程,此时已经手握80 分了。 可我们都知道,一间房子能否在记忆中长久留存,并不在于装修有多高档,电器用什么牌子,而只在于我们和谁住在一起。 于是那些路上遇到的朋友,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或者被我们帮助的人们,那些擦肩而过的笑脸就会渐渐清晰起来。 终于,在我们完成对一座城市深度探索的同时也完成了一次百分百的旅行,因为我们已经建起一个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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