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回转，老北京城的街头巷尾，总能听到各种传神的叫卖声，那调儿婉转，嗓音悠长，令人感怀。这叫卖可是有说头儿的，北京叫卖俗称“吆喝”，应该算得上广告的雏形。如今，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如胡同里悠扬的鸽哨声一样，在北京已经很难听到了。老北京城的声音仿佛比四合院建筑消失得更快，吆喝声所代表的市井风情，也随着声音的远去而悄消渐逝。

穿透历史的“吆喝”

夏日的午后，突然从胡同深处传来一阵高亢的吆喝声：“哎——卖小盆来卖小罐~喂猫的浅呦~攒钱的罐儿~”，熟悉的声音清澈悦耳、韵味悠长，让我有一种回到儿时的错觉，顿时一扫午后的周身乏力，不免循声而去。

街巷里的叫卖声儿，那是老北京人自己的音符，用老北京的话说：“那叫一地道!”老北京叫卖突出了京韵、京味儿的特点，儿化音的大量运用，一气呵成的吆喝，语句间总少不了鲜活、幽默、诙谐的智慧，十分耐听。

老北京叫卖不是简单的吆喝， 它集唱、念、表演于一身，引人入胜，耐人寻味；它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门道，同时带有典型的京味儿。也许因为这缘由，京味儿的叫卖声形成了京城一绝。说起北京的吆喝，当然少不了卖冰糖葫芦的声音，吆喝很直接：“冰糖葫芦儿哦——”，但后边的“哦”字要重，“芦儿哦”三个字要连音，而且打弯，用的是喉音，显得音韵高亢。

老北京叫卖声含混、油润、字正腔圆，又显得拐弯抹角，有外地人形容老北京吆喝“像是被开水烫了舌头”。如果脱离了北京话的特点，恐怕我们很难理解那种近乎做作的腔调。北京话的特点是语速较快，儿化音、连音、卷舌音比较多，因此吆喝起来略显絮叨，却又不乏亲切。

老北京吆喝像是一首淳朴的方言民歌，那高亢的嗓音、婉转的声调，响彻在北京城曲折幽深的胡同和街巷中，有韵有辙，悠扬悦耳。

然而，这种叫卖交响曲现在几乎绝迹了。现在，老北京叫卖正在转化为一种舞台艺术，一些老人在舞台上将老北京吆喝原汁原味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其中最出名的是“京城叫卖大王”臧鸿，以前，很多反映老北京风情的电影、电视剧中的吆喝，大多出自他的口中。令人遗憾的是，2012年2月，臧鸿在京病逝，在此我们无限感怀。北京城里会“吆喝”的人越来越少了。

京味儿吆喝的“架势”

风趣生动的京味儿叫卖也受到了艺术家们的亲睐，郭德纲和于谦表演的相声《叫卖图》里就有吆喝的绝活儿。而我们可以发现，郭德纲在表演北京叫卖的时候，每次都是右手虚握拳放在耳旁，然后再进行吆喝：“香菜、辣青椒、勾葱、嫩芹菜、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卖大海茄、胡萝卜、扁萝卜、嫩芽的香椿儿蒜儿来好韭菜……”，当然是一气呵成。

有些观众看后会不理解这个动作的涵义，其实老北京的小贩们以前吆喝时就是这个动作。老北京小摊贩的吆喝是很特殊的，他们在吆喝之前都会用手拢住耳朵，而不是把手拢在嘴边进行吆喝。对于这一标志性的动作，它的成因则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要示意别人吆喝即将开始，免得突然一嗓子吓着了孩子。也有人说是为了“拢音”，市场上声音糙杂，你喊什么都听不见，拢住耳朵是为了听到自己的叫卖声，以免跑了调门。

过去的小商小贩为了养家糊口，在激烈的竞争中凸显自己的优势，因此吆喝时嗓门必须要大，调门必须要高，就像那段相声中形容“站在长安街上这一嗓子连大兴都能听得见”，这当然需要平日里多加练功。

据老人讲，在老北京城里，要想做点小生意卖什么东西，先得到城墙根儿下去练吆喝。老北京人把类似说唱表演糅合在叫卖当中，“卖什么怎么吆喝”， “唱什么配什么家伙什”，都要和同行去学习，那种味道要拿捏准。光说会唱也算不得行家，除了这说唱外，还有一些要做肢体表演动作。这种吆喝的表演，就像京剧一样，全是实打实的卖力，连说带唱，外加肢体语言，纯朴中透着老北京人的认真劲儿。

叫卖人底气要练足， 句与句之间断气时间不能长，否则吆喝的时候就显得零散，不够味儿。如卖酸梅汤的吆喝：“唉~酸梅汤桂花味，玉泉山的水嘞东直门的冰，喝到嘴里头凉飕飕，汤儿好喝给的又多嘞~”。舌头一翻腔上去就是八度，九曲八回的几个转折之后，再来个亮腔，最后的唱词拉一个长韵，把整个音都托满了。

叫卖声中的“城市音乐”

老北京叫卖是小商贩们自发创造的一种“说唱表演”，在长期的积累和交流中，这种说唱都被赋予了鲜明的韵律和曲调，并得以在市井间传唱和传承，因此，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北京一种独特的民间音乐形式。

老北京吆喝往往有特定的说唱曲谱，比如，“豆腐脑——热哩吧——又热啊——又嫩啊——”的谱曲为“123——23 1——12 1——25 1——”。按照曲调这么一喊，韵味悠长，仿佛立刻有香味随着热气涌出来。

另外有些叫卖句式结构短小，形式灵活，很有节奏感，犹如当代流行的Hip- Hop音乐，如焦圈的叫卖：“炸了个圈，圈里套着干，连僧救母到西天打开了封都城、砸开了鬼门关，放出来十万六千个饿鬼，鬼呀哎炸焦。”它具有唱似说、说似唱的特点，带有一定的韵律和动感的节拍。

京味儿吆喝大都有固定的说唱词，大伙儿都那么唱，就像现在流行歌曲的歌词一样。更重要的是，吆喝出来的语句一定要生动有趣，深入人心，让每个人都喜闻耐听，所以，“填词”要传神、要有想象力。比如卖西瓜的吆喝：“吃来呗弄一块尝，这冰人儿的西瓜脆沙瓤儿；三角的牙儿，船那么大的块儿，冰糖的瓤儿；八月中秋月饼的馅儿，芭蕉叶轰不走那蜜蜂在这儿错搭了窝；沙着你的口甜呐，俩大子儿……”这小小的一段唱词有比喻、夸张、拟人、排比等各种修辞，且语句生动形象，简直就是一篇微型的文学作品。

叫卖不能光扯着嗓子喊，就像演唱需要配乐，叫卖也需要独特的乐器来伴奏。各行当所用的响器不同，如卖烧饼麻花用小木梆子，串街收购用小皮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在“伴奏乐器”中，冰盏儿可以算是叫卖中的“乐器之王”。 冰盏儿是两个直径三四寸的铜碗，食指夹在中间，上下一掂就能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玩意儿当初是一件十分常见的响器。

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地标、色彩和味道，当然也有一座城市的“音乐”。作为一座历史深远的古城，我们有必要传唱、传承这座古城的“音乐”，我想，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再现民俗风情，而且是为了古城的记忆得以保存，给后辈人一个寻根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