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故居位于河南巩义市站街镇,著名的河图洛书出处在附近的河洛镇境内。向村人打听,那个神秘所在西北去杜甫故居几公里处。远远望去,一条高邙蜿蜒至某处,陡然如刀劈斧歽般拦腰斩断。有村人指点:“喏,那片半壁山、邙山龙头,便是河洛交汇处。” 花十五块钱打了一辆摩的,驶过刚才遥见的半壁山,眼前豁然开朗——大河就在眼前! 从地势上判断,连绵的高邙在此戛然折断,应该是远古时期伊洛河的杰作。如今,伊洛河却水势平缓,几乎有些女性的温柔。回望两岸耸峙的连绵高邙,看看斩断高邙而过的清流,遥想亿万斯年的岁月中,如今驯顺的伊洛河,曾经应该多么波涛汹涌。它跋涉千百里,如一条不肯驯服的小龙,一次次地撞击着厚厚的黄土巨龙,竟然冲破阻碍,汇入母亲河怀抱,形成这千古神奇的洛汭滩涂。百川汇流,奔腾入海,是天地造化的必然归宿。 正值冬令,河洛交汇处作为风景区鲜见游人。读着树立在景区入口处一块巨石牌坊上的介绍文字,突发奇想:此处为何不开辟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呢?青少年如果能够从小就了解并热爱华夏文明,这才是增强民族凝聚力的有源之水啊!只有对祖先文明产生强烈认同,一个民族才有可能在世界民族之林自立自强并获得尊重;连祖先都不认可,何谈生存发展? 关于河图洛书的来源出处,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其中,较为流行的河图来源说法是,上古伏羲氏时,今天的孟津黄河河段中浮出龙马,背负奇图,是为“河图”。伏羲依此而演绎八卦,后周公据伏羲八卦推演出《周易》六十四卦。至于洛书,相传大禹时,今天的洛西洛宁县的洛河中浮出神龟,背驮奇书,是为“洛书”。大禹依洛书治水,遂划天下为九州;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是为《洪范》九筹的滥觞。当然,也有人说,河图洛书正出在此方河洛交汇处。 典籍中关于河图洛书的记载不在少数,其旨趣要义,无非将河图洛书的出现称作天赐祥瑞,是圣人降世、天地人和谐的象征,“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故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一旦天昏地暗,人道浑浊,则“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就连圣人也会如丧考妣,“吾已矣夫”! 站在两河交汇处的堤堰上,远眺黄河,浩浩荡荡,看不到对岸在哪里,只有水天一片,辽远苍凉。低头审视脚下,温柔的清水与浊黄的激流在此交汇,激荡出一层层的漩涡。漩涡时而左旋,时而右旋;时而在此处,时而在彼处;最终,随波涛而逝。 走下堤堰,河岸尽是巨石堆砌。索性坐在伸到水面的一块青石上,寒冷顿时包裹了全身。顺着两河河床汹涌而来的风,也在此击撞出涡流。不时有呜呜的声响,似乎在身边,瞬间又飘向远处的大河河面,如同一个穿越时空的神灵,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奥秘。想一想,在这清浊交汇处,在这舒缓与激烈交汇处,先民们审察水中漩涡,体悟风中涡流,向岁月深处遥想,向动静盈亏的玄虚处冥思,时空万物之间微妙的联系,的确会比在其它地方更容易开悟的。 即便最荒诞的神话与传说,也有其生发的人文根源。河图洛书想必不是哪个人哪个时期冥思玄想的顿悟结果,也不是哪个人哪个时期的偶然发现,它们应该是远古不同时期生活在黄河中下游的先民们世代思想接力的积累。先民们在生产和日常活动中,总会遇到来自大自然的以及人类模拟的各种符号、数字,这些奇幻的自然元素组合,其实正是上苍建立在人类和天地之间的关系表征。先民中间喜欢并善于探索的先进者,最终从表象零乱的符号和数字中,比如从大水留下的痕迹、飞鸟翱翔的姿态、乌龟的背壳、鸟兽留在雪地、河滩的足迹等种种迹象中,尤其是从此类清浊交汇处的水文迹象中,初步发现了天、地、人三合的基本规律。 上古时期的河图洛书究竟何种面目?《尚书·中侯》记载:“黄帝东巡河过洛,修坛沉璧,受龙图于河,龟书于洛,赤文绿地,广袤九尺,负理平上,有列星之分,七政之度,帝王录记兴亡之数。”除此抽象表述,其它细节已不可考。两千年前的先人们提出此种说法,丝毫也不荒诞,倒是真实反映出先民们关于数学、天文学、哲学、政治学等的初步科学思考。后世邵庸等人认为“河图洛书乃上古星图”,对照《尚书》,其实并不新鲜。 可以肯定的是,千万年前乃至更久远时期的河图洛书,就是先民们关于数的概念、几何的概念、星象的概念、人与自然关系的概念,是先民们用数字、符号等思维工具诠释神秘莫测的外在世界的思维活动。尤为重要者,先民们如此的行为并非娱乐,更非无聊,而是期望从中发现指导人类生存的天然法则。从此意义上说,注重玄想的华夏文明与主张实证的西方文明不谋而合,殊途同归。应该说,分布在同一星球不同区域的族群从不同的角度,采用不同的思维方式,诠释着共同的世界,寻求着共同的人类生存法则,共同追问“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今人看到的所谓河图洛书,不过是北宋以来的推演,距今不过千百年,显然是较为成熟的匠心制作。它们与其它东方先人智慧一样,已经被折腾成某种程度的玄学术数。 一群红男绿女在寒风中笑闹着跑来。他们是一所大学二级学院的大学生。和他们聊了几句。说到河图洛书,其中一名小伙子笑着说:“懂不了!其实是迷信吧?” “什么是迷信呢?” “呵呵,就是封建迷信吧?就是古人因为缺少现代科学知识对大自然的迷信吧?” 只得苦笑了。 河图洛书是所谓的封建迷信吗?也难怪,先人们呕心沥血的文化结果被世俗社会实用篡改,只能导致现代人将其视作荒诞的崇拜和迷信。河图洛书如此,即便正统的孔孟学术思想,也未能逃脱此种厄运。 应该让新生代们明白,诸如河图洛书等华夏文明精髓绝非迷信,它们无不是先民们对未知世界的朴素思考,是先民们对自身在天地间和谐定位的探索。 基于河图洛书传达出来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古今中外先民先哲们的疑问是否可以如此简明作答:我们从天地中来,我们到天地中去,我们是天地中的一份子。人类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竭力找准自身在天地间的位置,应该如何适应天地万物的生存法则。这是直到今天也未能解决的谜团,但它的一个否定回答,绝非人定胜天。人类固然可以依靠智慧减少、逃避天然灾害的侵袭,但企图超越天然法则,试图改造自然,必将走向狼狈;人类中心说,在造物的全能力量面前,只不过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古往今来所谓的天道人理,即是人类行为是否与天地万物和谐,即是人类能否在万物之间找准自身位置。当人类的活动尊重了自然法则,人类就能与天地和谐相处,人类社会就会繁荣昌盛;当人类的活动违逆了自然法则,自然——亦即人类想象中的上天,就会毫不客气地将人类行为这种不和谐因素从天地中剔除,人类社会就会步履艰难。 人类生存之道,上苍早就设计完成,人类的任务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发现这些规律,并尊重之;人类永远不会创造规律,更不要指望战胜上天。 坐在这清浊分明而又清浊汇流的河洛交汇处,眺望水天一色的浩淼大河,彼岸,平林漠漠,寒烟如织;彼岸似乎有无限的憧憬,彼岸似乎也有无限的伤感。彼岸在哪里?彼岸如何存在?是否彼岸就是一个迥异于此岸的另外世界? 彼岸正是此岸…… 一只沙鸥在水面上翱翔,忽而飞升,在高空做出优雅的翔姿;忽而凌空急转冲下,紧贴河面,勇敢地舞蹈着。起初看到一只,恍惚之间,已有无数只洁白矫健的水面精灵,它们在浩瀚的河面上,划出一道道、一片片生命的活跃轨迹和场景。 一阵机帆船嘈杂的喧嚣,惊飞了洁白的水面精灵;机油的污迹在飞驰掠过的船后,随波逐流……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自大且贪婪的人类啊,倘若我们不能激浊扬清,祥瑞凤鸟将逃离得无影无踪,清清的河图将湮灭于混黄,人类永难领略与天地和谐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