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的外表、华丽的纹路、精湛的工艺…… 雕漆这项中国独有的传统工艺无处不在地伴随着宫廷生活的每一个空间，大如屏风、几踏、桌椅，小到瓶、罐、盒、盘乃至日常摆设，应有尽有。清代诗人袁枚曾用“ 阴花细缬珊瑚明，赪霞隐隐东方生”来赞叹雕漆之美，乾隆皇帝则用“不见刀痕见画工”对雕漆工艺高度评价。雕漆器物是我们祖宗留下的最奢华的物质文化与精神财富，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大唐的繁华、宋代的清雅，元代的浑厚，明清的细腻……

跨越时空的华丽

雕漆最早出现在唐朝，兴于宋、元，盛于明、清，已有一千四百余年的历史。

《髹饰录》记载：中国唐代已有“剔红”（雕漆技艺）的制作。宋代，雕漆工艺经过发展，形成刀法藏锋不露、磨工圆滑的风格。元代时，民间富贾之人大多以雕漆器作为婚嫁礼品，以剔红器为多，取“如胶似漆”之意，造型则以盘、盒等实用器为主。到了明永乐时期，明成祖朱棣命雕漆大师张成之子张德刚继承父业，并将大批的南匠北调至京城，建立了“果园厂”这一专门为皇家服务的官办作坊，负责造办御前所用的雕漆器皿。此后，雕漆逐渐远离民间，成为了皇室独享的艺术品。

清朝康雍乾时期，社会经济空前繁荣，宫廷生活奢靡至极。所有物品，都力求精巧奇绝，不惜耗费工本和时间，因此雕漆制作范围从文房用具、桌椅柜几到金銮宝座，几乎扩大到宫廷生活的各个方面。

在这之后，清朝国力逐渐衰退，雕漆制作日益萧条。清末由于政局动荡，经济落后，皇宫对雕漆器需求锐减，雕漆制造甚至一度中断。至光绪年间，就连慈禧太后六十岁寿辰所需的雕漆器也已经“无匠造办”，雕漆技艺处于近乎失传的形势。

百年之后，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这项沉寂已久的宫廷工艺突然又火了起来。一时间出现很多工厂，都在做雕漆产品。这些大多数来自义乌的雕漆制品在淘宝以及其他渠道中以百元以内的价格销售火热。

“那些都不是雕漆，雕漆永远也不可能火起来”。在阳光明媚的早春，雕漆大师李志刚坐在他位于朝阳区的一座古典色彩浓厚的小四合院中说。李志刚大师也没有说明那些为什么不是雕漆，他带我参观了他最新的作品，一个雕漆罐子，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雕漆了。

阳光照在雕漆罐子上，华丽得让人惊叹，不需要解释说明，雕漆那种一瞬间就让人折服的魅力显露无疑。李志刚大师说雕漆是无法假冒的，因为只要一件真品和一件假货放在一起，谁都能一眼就明白哪件是真品。现在主要是很多人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雕漆，所以才会误把那些工厂使用化学漆、化学材料（树脂）生产的产品当做雕漆。

说起现在的雕漆市场情况，李志刚说现在的那些不是雕漆，雕漆市场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雕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皇室专享的奢侈品，即使在古代，王爷们能玩得起雕漆的也不多。回顾雕漆历史会发现，雕漆最繁荣的时候都是中国国力最强盛的时候，而一旦国力衰弱，雕漆就陷入了停滞，甚至在历史的某一时段直接消失，这也是雕漆艺术发展缺乏连贯性与稳定性的原因。雕漆是宫廷艺术，从它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主要的服务对象就是皇室，只有繁盛的国力环境中才能诞生伟大的雕漆大师。在国力衰弱的环境中，富甲天下的商人可以买到金银工艺品，但买不到雕漆制品，因为雕漆的价值都在匠人的双手之间。清光绪以后，全世界就只有北京还在生产这种雕漆工艺品。

李志刚开玩笑地说雕漆这个工艺很可怕，会让人上瘾。比如说一位皇帝开始可能只有一件雕漆盘子，但之后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身边的一切器具都变成雕漆制品，最终就是玩物丧国。拿乾隆皇帝来说，这位雕漆艺术的狂热爱好者几乎将他身边一切用具都换成了雕漆制品，并亲身加入雕漆制品的创作过程中。在他以一个国家的财力支持下，雕漆艺术达到了巅峰，同时也开始走向衰落。昂贵的雕漆制品因国力的繁盛而繁盛，但也因为它昂贵，不可避免地动摇着庞大的国库。

在封建社会时期，雕漆是一项花费昂贵的工艺，在今天依然如此艺品。一分价钱一分货，李志刚说雕漆是最昂贵的宫廷工艺品之一，历经了数百年历史流传到今天自然有它的道理。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雕漆技艺就很成熟了。唐朝的雕漆和现在相比核心技艺都差不多，也就是说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雕漆制作依然没有捷径。雕漆艺术必须以国家的繁盛为基础，必须依靠最顶尖的工艺品艺术团队经过数年的努力才能完成。李志刚说雕漆本来就是皇室工艺品中的顶级艺术品，即使在现在也是富人阶级的艺术品，那些几十块的雕漆罐子能称为雕漆吗？

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雕漆制作在李志刚的言语中显得很简单，就是把大漆涂到一定厚度，然后用雕刻的手法来做装饰。当他带领我参观完雕漆的制作流程后，我才知道，所谓大师，就是把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

雕漆这项极其复杂的宫廷工艺，从大体上主要分为设计策划、制胎、涂漆、雕刻、抛磨等5大工序。如果从小的工序划分，会达到几十道之多。雕漆的首要工序是设计，这也是雕漆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之后的一切工序都要以此为基础。一个好的设计首先要有一个效果图，根据雕漆的主题、用途、造价、使用对象等制作施工图。

设计是李志刚现在的主要工作之一，也是他的徒弟们暂时无法参与的环节。

制胎是雕漆作品发展的空间。大漆必须附着于胎体上，这样才能为接下来的程序打好基础。现在雕漆主要使用的胎体有木胎、金属胎、脱胎、瓷胎和皮胎几种，每种胎体的选择都要考虑器物的不同与差异。李志刚现在的雕漆作品主要使用木胎，都是选用极优质的烤红松。

第三道工序就是涂漆，也就是雕漆中的漆，是雕漆所有工艺中耗时最长的。涂漆就是将纯天然的大漆髹涂在胎型上，一遍遍地重复此道程序，等达到一定厚度就可以在胎体上进行雕刻。涂漆有“髹漆百日”的说法，但在实际操作中，“百日”的说法只是一个形象的说法而已，很多雕漆作品需要的涂漆时间远远超过百日。因为产自漆树的大漆结膜的特点是表面结成膜，而不是整体固化。因此涂漆只能在胎体上一道一道地刷，每一次还不能涂得太厚。每天只能涂一道漆，涂完一道漆后就需要将胎体放置在一间湿度大概在70%，温度在25℃的黑暗房间中让大漆结膜。关于雕漆需要涂多厚的漆是由所做物品的大小和制作工艺决定的，这些都没有准确的标准，全部需要雕漆大师根据经验决定。

如果说涂漆是雕漆工艺中最需要耐心的程序，那么雕刻这一环就是雕漆程序中最需要速度的环节。由于大漆会逐渐硬化，匠人必须在4个月之内完成雕刻。不管雕刻图案有多么复杂，时间都必须限定在4个月之内。雕漆作品的雕刻程序大都需要多位匠人来共同完成。雕漆雕刻的难点是它不能像一般的雕刻制品那样由雕刻师慢慢地去塑造被雕刻的形象，何况雕漆讲求一刀到位，不能重刀。因此雕刻必须由经验丰富的匠人来完成，若一刀出错，一件雕漆作品就报废了。

雕刻之后就是打磨、抛光等工序，同样需要匠人的耐心与技艺。李志刚说一般一件小的雕漆作品完工需要6 ~ 8个月，而大型屏风则需要2~3年。这些都是常规的雕漆作品的制作时间，如果需要制作大型雕漆作品时，所需的时间就要更久了。

当我参观过雕漆的制作流程后，不禁疑惑，难道没有可以用现代技术的机器代替部分流程的方法吗？否则雕漆永远不可能让普通老百姓所拥有。李志刚说当然有，他也不反对机器制品，但他反对将那些粗糙的、简陋的制品称为雕漆。

一个团队的孤独时光之旅

从李志刚简朴的四合院向周边望去，高楼大厦变得微不足道。在李志刚的刀起刀落下，带着他体温的雕漆制品有着无法复制的魅力，挽留一种已经逝去的精致与高贵。

在李志刚眼中，雕漆不仅仅是一项物品，它真正的魅力是一种古典主义的生活方式。在漫长的雕漆生涯中，李志刚感受到的是精致的寂寞，他说雕漆就是一个团队与时光的寂寞之旅。

李志刚有着自己的工作室与团队，他很直白地说现在制作雕漆最大的困难就是组建团队。雕漆制作工序繁复而又耗时长，在雕漆几十道工序中需要一个团队的通力协作才能完成。每一道雕漆的工艺都有专门的技术，从古至今，这些工艺都是由不同的工人完成的，所以雕漆艺术品的制作，需要一个以大师为中心的小团体。

所谓大师的雕漆作品，是在大师的主持下完成的，并非大师一人所做。李志刚说雕漆大师需要有管理者或者领袖的能力，在组织制作雕漆作品时，团队负责人必须对各个工艺环节都很熟悉，这样才能像导演一样指导各个工艺的人员。

李志刚说雕漆需要最顶尖的工艺品团队，自然收益也不会太低，但问题是在现代社会中能够耐得住寂寞的人太少了。

一个新的学徒需要从最基本的打杂开始学习，一直到能够自己独立设计雕漆艺术品没有10年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就在寻找既耐得住寂寞又有才华天赋的的年轻人，不是需要一个，而是寻找一个团队的这样的年轻人。一个人耐得住寂寞不难，但要一个团队都耐得住寂寞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最后李志刚说他希望有更多人能够抱着欣赏的态度来感受雕漆的魅力，毕竟这项工艺的特质决定了不可能让每个人都能拥有，就像不可能每个人都拥有一座皇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