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工艺美术“四大名旦”之首的牙雕，同玉雕、景泰蓝、雕漆一样曾是皇家的御用之物，堪称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在数千年中，牙雕不仅仅是一项物质层面的工艺品，还承载着中国封建社会最精华的传统文化。它的工艺虽然古老，但其精致、细腻、华丽的特色代表了传统工艺的巅峰境界。如今，随着象牙贸易的禁令颁布，牙雕工艺品的锐减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宿命。或许，我们可以留住的是这种古老雕刻的艺术手法，期待着它在其他材料上焕发出美丽的生命力。

无价之宝在北京冬季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我来到牙雕大师孙森的家。他在晨光中沏了一壶茉莉花茶，在淡淡的茶香中，年逾七旬的孙森大师缓缓地说着牙雕这项传统的宫廷工艺，一项濒临灭绝的北京传统工艺。

和其他工艺美术大师一样，孙森也感慨牙雕这门手艺的传承人越来越少。不过，与其他北京传统手工艺品不同，牙雕工艺的衰落并不是因为工业化的到来而失去市场，而是因为原材料的稀缺。过去都是厂里给料，按时交活，并不能珍藏自己的作品。所以孙森大师即使做了一辈子牙雕，他的家里也看不到多少自己的牙雕作品，只有一本泛黄的作品集可供回味。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孙森大师翻开的牙雕作品集上，那些精美传神的牙雕工艺品仿佛通过阳光连接着历史与现代。孙森大师指着画册中的牙雕工艺品说，“别看现在牙雕工艺品越来越罕见，但它的历史几乎比北京城还要久远。”牙雕也称象牙雕刻，是指以象牙为材料的雕刻工艺及其成品。相传牙雕起源于旧石器时代，在商代典籍中已有文字记载。从辽代到清代的帝王们都将牙雕列为皇家贡品，尤其是明清时代，牙雕工艺品尤为盛行。明代的果园厂和清代的造办处设有专门为皇宫做牙雕制品的机构。北京，作为中国最后两个封建王朝的都城，众多牙雕能工巧匠都聚集于此，以迎合皇室的需要。

当庞大的封建王朝走向没落之后，牙雕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低谷。直至新中国成立，牙雕迎来了新的发展，一直到上世纪80 年代它都是中国创汇的主要工艺品之一。

从牙雕的诞生一直到今天，它从来就不是大众工艺品。稀缺的原材料和极其繁琐的工艺让牙雕成为了昂贵的奢侈品。在1993年香港苏富比公司举办的艺术品拍卖会上，一对清代宫廷内摆设的象牙嵌翡翠珊瑚宫灯以420 万港元的天价拍出。随着象牙贸易的禁令颁布，加上象牙制品的原材料告急，牙雕工艺品的数量越来越少。换言之，即使你再有钱，你也并不一定可以买到。

做减法的艺术“象牙雕刻最大的难度在于它是一项不断做减法的艺术，去掉的部分永远都无法补救。”孙森大师惋惜地说。牙雕和其他传统工艺不同的是，材料是有限的，要在其固有的形上进行创作加工，做出一件好作品非常不容易。掌握牙雕这门技术需要好几年时间，材料的性质，用多大力道，要注意的事项，都需要很谨慎地摸索。一旦其中一个环节有误，一块料就废掉了。

牙雕制作工艺极为讲究，分为凿活、铲活、磨平三大工序。凿活就是做造型，这是最难的，要把所有的人物形态、服饰的大体效果做出来。过去，在传统的象牙雕刻作坊里，只有资深的雕刻匠师才拥有下凿子的权利。由于象牙材料从古至今一直都是珍稀之物，雕刻者在凿活的过程中，必须得小心翼翼，不时要停下来重新勾画轮廓。有时候单这一项工序，就得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接下来是铲活，即在已经凿成的象牙坯上，用凿刀、锉刀等细致刻画造型的结构、形象、纹饰，使作品形象生动、优美传神。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抛光，传统的方法是用锉草和光叶来磨平，达到的效果比工业化的砂纸明显细腻圆润得多。

孙森大师家里还有一个大木盒子，盛放着几十把形状各异的雕刻工具，从钻头类到把柄类，从凿类到锉刀应有尽有。他说一般雕刻艺人都有十五、六把，多的达三十把以上，从工具的制磨也可看出艺人的技巧深浅。

从技术层面，将这些工序结合起来就是牙雕，但也绝不是精通这些工艺就能成为牙雕大师。在数千年中，牙雕不仅仅是一项物质层面的工艺品，还承载着中国封建社会最精华的传统文化，蕴含着东方人含蓄细腻的审美情怀。

以形写神在与孙森大师的交谈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就是喜欢。”朴实的话语，表达了他对象牙雕刻艺术的热爱。13 岁就开始学艺，先从师于以制作罗汉、八仙而名重一时的陈秀，后又从师以“美人邓”著称的邓文利，此后开始学习钻研牙雕仕女。孙森大师在象牙雕刻这行里干了整整60 多个年头，可以说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赋予象牙以灵性上。

象牙，雕一根少一根，对于任何一块牙料，即便是边角料，孙森都会绞尽脑汁做出花样。在构造上，孙森大胆创新，把西洋雕刻中的切块分割技法融进中国传统的艺术风格中，形成新的“拼嵌法”来扩大体积。

最难得的是，拼嵌得浑然一体，毫无斧凿痕迹，形成了以他为代表的一种新的艺术流派。

孙森说自己虽然是个匠人，但作品不能有匠气，不仅要形神活脱，还要意境幽深。

如果说传统的仕女所强调的是姿势的生动，衣纹风带的飘逸，是以“飞动之美”感染人，那么孙森的作品则着力于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以形写神，以神感人。“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是南宋女词人李清照家破夫散后孤独清冷的自我写照。孙森在牙雕作品《李清照》中，把这种意境凝于雕塑的外形：那随风翻飞的裙裾与飘带，神奇地勾勒出女词人惆怅烦乱的复杂心态，而右下角憔悴的菊花更衬托出整体造型的哀怨动人。这件作品的设计打破了传统牙雕仕女的固有模式，巧妙地利用太湖石、残菊、纸砚等细节描写，营造出“人比黄花瘦”的高雅意境，也因此获得了1980 年全国牙雕行业作品一等奖。

在60 多年的牙雕创作生涯中，孙森在选材、立意、表现形式、技法等方面总结出了一整套成熟的经验，但他从不保守，而是毫无保留地将这些技艺传授给他人。在北京象牙雕刻厂，他带了10 多个徒弟，其中最得意的是李春珂和柴慈继这两位北京市一级工艺美术大师。

2007 年，孙森被评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如今78 岁的孙森仍然心系牙雕，他不愿意让“牙雕”这项宝贵的技艺失传。在他看来，捕杀走私象牙肯定不对，但大象和人一样也有生老病死，大象死了，牙就可以用了。当然，即使是以后做不了象牙雕刻，也还可以做其他的东西，比如檀雕。可喜的是，孙森大师的儿子已经子承父业，开起了雕刻坊，希望能把这项中国古老的雕刻艺术保留下来，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