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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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篇(7)
第二年,因为我把自己需要的所有土地全部翻了一遍——大约有三分之一英亩,我的收成更好了。我从这两年的经验中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而丝毫没有让那些农业巨著吓倒,包括亚瑟·扬a 的著作在内。我同时认识到,如果一个人简单地生活,只吃他自己种植的粮食,而且种的不多于吃的,也不拿这些收成去交换更加奢侈、更加昂贵的供应不足的物品,那么他只需耕种几平方杆b 的土地就足够了,而且铲平那块地的费用比用牛犁还要便宜些;同时还可以时不时地选择一块新地耕种,以免不断地给旧地施肥,而农场上所有的必要劳动做起来也很轻巧,只要在夏天空闲时略做一做就能完成了。
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像现在的人们这样,和一头公牛或一匹马、一头母牛、一头猪捆绑在一起。我希望在这一点上不带任何偏见地说句话,我是作为一个对当今社会经济状况的成败采取超然态度的人来看问题的。我比康科德的任何一个农夫都更具独立性,因为我没有固定在哪一所房子里或农场上,只是随我自己天生的意向行事,这意向是时刻变换、飘忽不定的。我不仅境况已经比他们好了许多,而且如果我的房子被烧掉,或者庄稼歉收,我一样不会过得比以前差。
我时常在想,与其说人是牛的看护者,不如说牛是人的看护者。人与牛在交换劳动,但如果我们只是考虑必要的工作,牛群看起来是占有很大优势的,它们的农场也会大得多。
人要割上六个星期的干草作为交换劳动的一部分,这活儿可不是儿戏。当然,没有哪个国家在各方面都生活得很简单,也就是说,没有哪一个由哲学家组成的国家会犯如此重大的错误,去利用牲畜劳动。确实,世界上从未有过而且将来也不见得会出现一个由哲学家组成的国家,而且我也不能确定出现这样一个国家就一定会是称心如意的。然而我也绝对不愿意去驯养一匹马或一头牛,把它束缚起来,让它替我做任何它能做的工作,因为我生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夫或牛倌。如果社会这样做好像就成了受益者,那么我们是否确信一个人的所得就不是另一个人的损失?马夫能否跟他的主人享有同等满足的理由呢?即使有些公共工程离开牛马的帮助是建立不起来的,而且让人和牛马一起分享这样的荣耀。是否能顺理成章地认为人在那种情况下不能完成会更加体现自身价值的工作呢?当人们利用牛马的帮助开始做许多不仅是不必要的和艺术性的,而且是奢侈和无用的工作时,少数人要和牛马交换工作便是不可避免的了,或者换句话说,这些人变成了最强者的奴隶。因此,人不仅为他内心的畜生工作,而且作为这方面的一个象征,他还得为他身外的畜生工作。尽管我们已经拥有了许多砖砌石垒的房子,但是一个农夫的殷实与否还得看他的牲口棚在多大程度上超过他的房屋。据说这个城镇拥有这一带最大的房子供给耕牛、奶牛和马匹居住,而在公共建筑方面也毫不落后,可是在这个县里可供言论自由与信仰自由的厅堂却为数极少。国家不应该靠建造高楼大厦来为自己树立丰碑,可为什么不用抽象思维的力量来树碑立传呢?比起东方所有的废墟,《薄伽梵歌》c更加令人钦佩神往得多!高塔与寺院是帝王的奢侈品。一个思想淳朴并且心智独立的人是绝不会因为帝王的命令而奔走卖力的。天才不会成为任何帝王的侍从,金子、银子或大理石也无法使他们流芳百世,最多也只能保留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请问锤打这么多石头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我在阿卡迪亚d 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锤打石头。许多民族都沉迷在疯狂的野心中,一心想要靠留下大量雕琢过的石头来达到永垂不朽。如果他们用同样的力气来精心雕琢自己的风度,情况又会如何呢?一份明智的理性要比一座与月亮试比高低的纪念碑更值得纪念和流传。我更愿意看到石头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像底比斯城那样的宏伟是一种庸俗的宏伟。
一道拦起诚实之人田地的石头墙显然合理得多,远比那座有着100 个城门的底比斯城e 更得体,因为后者早就远离了人生的真正目标。那些野蛮的异教徒的宗教和文化建造了华丽的寺院,而你们可以称之为基督教的却没有这样做。一个国家锤凿下来的石头,后来大部分都用在了它的坟墓上——它活埋了自己。至于金字塔,它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令人感到惊奇的,但奇迹在于竟会有那么多的人屈辱到如此地步,把毕生精力浪费在给某个狂妄自大的笨蛋建造坟墓上,对于这个笨蛋,本来更聪明、更果断的做法是把他淹死在尼罗河里,然后把他的尸体捞上来喂狗吃。我本可以给他们和他找一些掩饰之词,可是我没有这闲工夫。至于那些建筑家所信的宗教和他们对于艺术的热爱,全世界都是一样的,不管建筑物是埃及的神庙还是美利坚合众国的银行。它付出的代价总是远远大于实际的用途。虚荣是源泉,对大蒜、面包和黄油的热爱则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巴尔科姆先生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轻建筑师,在维特鲁威f身后亦步亦趋,用硬铅笔和直尺设计出图样,这项工程接着就交到道森父子采石公司手上了。说到你们那些高塔和纪念碑,这个城里曾经出现过一个疯狂的家伙,他着手要挖一条通到中国去的隧道,并且已经挖得那么深,据他说已经听到中国茶壶和烧开水的响声了。不过我认为,我决不会越出我的常规去赞美他那个窟窿的。许多人都在关心东方和西方的那些纪念碑——一心要弄清楚是谁建造了它们。而在我看来,我倒想要知道那些日子里是谁不肯造这些东西——有谁能对这些区区琐事不屑一顾。不过,还是回到我的各项统计工作上来吧。
这期间,我在村子里靠做测量、做木工和打各种各样的零工,赚到了13.34 美元,我能做的行当有近十种。从7 月4 日到来年3 月1 日这8 个月的开销——这些估算就是根据这8 个月的时间进行的,尽管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多——不算土豆、少量甜玉米和豌豆,也不考虑仍在我手里的那些东西在结账日的价钱,具体账目如下:
米…………………1.735 美元
糖浆………………1.73 美元(最便宜的一种糖)
黑麦粉……………1.0475 美元
印第安玉米粉……0.9975 美元(比黑麦便宜)
猪肉………………0.22 美元
以下都是全告失败的实验:
面粉………………0.88 美元(价钱比印第安玉米粉贵,又
麻烦)
糖…………………0.80 美元
猪油………………0.65 美元
苹果………………0.25 美元
苹果干……………0.22 美元
甘薯………………0.10 美元
一只南瓜…………0.06 美元
一只西瓜…………0.02 美元
盐…………………0.03 美元
是的,我确实总共吃掉了8.74 美元。不过,我不应该这样厚着脸皮公布我的罪过,因为我知道我的大多数读者与我有同样的罪过,而他们的行为一旦公之于众,比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二年,有时我捕鱼代餐,有一次我还杀了一只糟蹋我蚕豆田的土拨鼠——照鞑靼人的说法,实现灵魂转世——我把它吃掉了,部分是出于实验目的。尽管它让我得到了瞬间的享受——只是有一股麝香味,但我知道长期享受这种东西是没有好处的,即使你可以请来村中的名厨给你烹调土拨鼠。
在同一时期,衣服及其他零用虽然为数甚微,但合计也达8.475 美元,油及其他家庭用具共2 美元。这是所有金钱方面的支出,不包括洗衣和缝补,因为它们多半是拿到外面请人代做的,而账单还没有送回来——而且这些费用都是在这个世界上的这块地方非得付出不可的花销项目,可能还多了些——分别是:
房屋……………………………………28.125 美元
农场一年的开支………………………14.725 美元
八个月的食物…………………………8.74 美元
八个月的衣服等………………………8.4075 美元
八个月的油等…………………………2.00 美元
共计……………………………………61.9975 美元
现在,我是对那些要谋生的读者说话的。为了支付这笔开销,我卖掉了农场的产品,共23.44 美元,加上打零工挣得的13.34 美元,共计36.78 美元。
从支出的钱数里减去上面这笔钱,差额为25.2175 美元——这个数目与我起步时所拥有的资金相差无几,是准备花掉的启动金,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除了得到悠闲、独立以及健康外,还得到了一所舒适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以上的统计资料,不管它们看上去多么具有偶然性且似乎没什么教育意义,但因颇为完备,也就有了一定的价值。
凡是我得到的都记录在账了,从上面估计的情况看,仅食物一项一星期就花掉我大约0.27 美元。在这之后将近两年的时间内,我的食物就是黑麦和没有发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大米、少量的腌肉、糖浆、盐;而我的饮料则是水。对我这样一个爱好印度哲学的人来说,以米饭为主食是合适的。为了应付一些生性挑剔的人的各种反对意见,我想我还是做一下声明,如果我偶尔到外面吃饭——一如我以前总在外面用餐那样,并且相信将来还是有不少机会这样做——结果往往有损于我的家务安排。但是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在外面吃饭是一种常有的行为,丝毫不会影响以上陈述的普遍性。
我从两年的经历中体会到,即使在这种纬度的地区,想获得一个人所必需的食物,其难度并不大,甚至小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一个人可以像动物一样吃简单的食物,仍然能保持健康和活力。我曾经做出过一顿令人满意的晚餐,各方面都令我心满意足,而那只是简单的一盘马齿苋(Portulacaoleracea),是我从玉米田里采来加盐煮熟的。我之所以附上它的拉丁文学名,是因为这种名字平凡的野菜却实在是美味可口。请问,一个有理智的人在和平时期一个平常的中午时分,吃上了十分丰盛的甜嫩玉米,外加点盐,还能希望再增添点别的什么菜肴吗?即便我稍稍变出些花样,也只是为了换换口味,并不是出于健康上的需要。然而人们免不了面临这样一种境遇,那便是他们常常挨饿并不是因为缺少必需品,而是因为缺乏奢侈品。我认识一位善良的妇女,她把自己儿子丧命归因于他只喝清水。
读者将会发现我是从经济学的观点而不是从营养学的角度来处理这个问题的,而他也不会冒险拿我的这种节食法做试验,除非他是一个一身赘肉的人。
我用纯印第安玉米粉加盐来烘焙面包,我在户外的火边把它们放在一片木瓦上或者一根修建我的房子时锯下来的木棍上进行烘烤。但是这样一来很容易把饼熏黑,还会有一股松脂味儿。我也试用过面粉,可是最后发现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粉掺和在一切烘烤最方便也最可口。在寒冷的天气里,连续烤上几个这样的小面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小心照看和翻转它们,就像埃及人孵化小鸡一样。它们是我培育成熟的真正谷类果实,我感到它们有一股像其他高品位果实的香气,我用布把它们包起,想让这种香气尽量保持得更长久。我研究了历史悠久、不可或缺的面包制作工艺,向打听到的权威人士讨教,一直追溯到远古时代首次发明未发酵的面包,那时人类从吃野果子、啖生肉的野蛮状态初次进步到吃面包这种食物的温和而文雅的程度,而且渐渐地,我又在研究中探索到那个偶然间发酵的面团,据说就是那团发面使人们懂得了发酵的过程,并且此后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发酵效果,直到我读到“优质、美味和有益健康的面包”,即生活的必需品。发酵剂,有人视之为面包的灵魂,是充填细胞组织的精神,它像圣灶上的火焰一样被虔诚地保留了下来——我猜测一些装满酵母的珍贵瓶子最初是由“五月花”g 号带来的,为美国解决了这件大事,而它的影响至今仍然在谷类食物的滚滚巨浪中上升、膨胀、传播——这酵母种子我经常虔诚地从村子里拿到,直到有一天早晨我忘记了规则,竟用开水烫坏了我的酵母。这次意外使我发现甚至连酵母也并不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我的发现不是靠综合法,而是靠分析法——从那时起我便高高兴兴地取消了它,尽管大多数的家庭主妇曾经热忱地劝告我说,没有发酵粉便不可能做出安全而有益健康的面包,而年纪大点的人还预言生命活力会因此而迅速衰退。然而,我发现酵母并不是什么必需的成分,没有发酵我也过了一年,仍然生活在这片充满活力的土地上。
令我感到高兴的是,我总算用不着随时在口袋里带上一只小瓶了——有时砰的一声,瓶子被碰碎,里面装的东西就都撒了出来,让我感到十分扫兴。
人这种动物比起别的任何动物来,更能适应各种气候和各种环境。我也没有往面包里放什么苏打或其他酸性和碱性的东西。我似乎是依照了基督诞生前两个世纪的马库斯·波休斯·加图h 的配方做面包的:“Panem depstieium sic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 Farinam in mortariumindito,aquae paulatim addito,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subegeris,defillgito,coquitoque sub testu.i”我理解的这段话,意思大概是:“照此方法来做手揉的面包。洗净你的手和木盆。
把粗面粉放进木盆,一点一点地加水,再把面揉匀了。等你揉好了面,便可以把它捏成面包的形状,然后盖上盖子烘烤。”
这说的是放在烤炉里烘烤,全段话没有一个字是说发酵的。
a 亚瑟·扬(1741-1820),英国农业家和 。
b 1 杆的长度约等于5 米。
c 古印度叙事诗《摩诃婆罗多》中的一卷对话录。
d 阿卡迪亚,古希腊的一个高原地区。后来用于指有田园牧歌式淳朴生活的地方。
e 底比斯城,埃及尼罗河畔的古城,有100 个城门。
f 维特鲁威,生活在公元前1 世纪,罗马建筑大师。
g 最早前往北美殖民地的英国清教徒的乘船名称。
h 罗马的农业家,著有《农业志》一书。
i 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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