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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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篇(2)
我们是多么谨慎!如果可以抛弃信仰,我们就决意抛弃信仰而生存。我们白天常持警戒之心,晚上我们又言不由衷地说出我们的祷告词,把自己托付给未知的命运。我们被迫生活得极其精打细算,极其真诚,崇敬我们的生命,并且否认任何改变的可能性。我们常说,这是唯一的生活方式。但其实生活的方式还有千万种,就像我们可以从同一个圆心画出无数条半径一样,一切变革都是值得深思的奇迹,然而那是每一刹那都可能发生的奇迹。孔夫子a 曾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一个人把他想象的事实提炼为众所周知的理论之时,我可以预见到,所有的人最终都会把他们的生活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
让我们来稍微思考一下,我前面所提到过的大多数人的忧虑和烦恼是些什么,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必须忧虑的,至少是值得仔细对待的呢?
尽管我们生活在越来越文明的世界中,但倘若我们能过一过原始的或者开荒的生活一定会有益处,即使仅仅是为了知道文明生活中的必需品是些什么,了解人类曾用过什么样的方法才得到这些必需品的。时代虽在演进,但它对人类生存的基本法则却仍是影响甚微,正如我们的骨骼,将它们与我们祖先的骨骼放在一起比较,很可能是没有什么区别。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所谓“生活必需品”在我看来,就是指一个人靠他自身的努力所得到的某些东西,它们从一开始就显得特别重要,或是由于被长久地使用而变得重要,以至于几乎没有几个人会不用它们来过日子。不管是由于野蛮、贫困,或是思想上的原因,即便有人尝试着不用它,那也是极个别的。对许多人来说,具有这种意义的生活必需品只有一种,那就是食物。
对于原野上的野牛,它的生活必需品就是几英寸长的可咀嚼的青草和一些可饮用的水,除非它还要在树林里寻求栖身之所或在山间的阴凉处避暑纳凉。任何一种野生生物都不会有除了食物和栖居之地之外的更多必需品。
人类的生活必需品在现有的气候条件下可以准确地分为下列类别:食物、住所、衣服和燃料。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作保证,我们就无法自如地应对真正的人生问题,更无法享受自由或奢望成功了。人类已经创造出来的,不仅有房子,还有衣服和煮熟的食物;而且很有可能是由于偶然发现了火焰的热度,以及随后对火使用的缘故,从而使得现在烤火取暖也成为生活的必需,起先它还被当成奢侈品呢。有意思的是,我们注意到猫狗也同样地获得了这种第二天性。
靠着适当的住所和衣着,我们就能合理地保持体内的热能;但如果衣着或住所的温度太高,或者燃料使用过多,也就是说,外部的热度远高于体内的热度,岂不是在烘烤人肉了吗?
自然科学家达尔文b 说起火地岛c 的居民时说,当他们一大帮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火堆旁烤火都还没有感觉太热的时候,那些一丝不挂的野蛮人尽管待在较远的地方,却使他大为吃惊地看到,他们竟然“被火焰烘烤得汗流浃背了”。
因此,我们听说,新荷兰人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却泰然自若,而欧洲人穿着严严实实的衣服却瑟瑟发抖。是否真的不可能把这些野蛮人的结实和文明人的智慧结合在一起呢?
按照李比希d 的说法,人的身体就是一只炉子,而食物是保持肺部内燃的燃料。天气冷时我们吃得多一些,天热则吃得少。动物的体温是缓慢内燃的结果,一旦内燃过快,疾病和死亡便会不期而至;反之,由于缺乏燃料或因通路不畅,生命之火就会熄灭。当然,我们不能把生命的体温与火焰混为一谈,但两者有很多共同之处可以进行比较。所以,从上面的陈述来看,“动物的生命”这一个词语几乎可以跟“动物的体温”作为同义语用;因为食物可视为保持我们体内火焰不熄的燃料——而一般所说的燃料只是用来煮熟食物或从体外增加我们体内的热量——住所和衣服也只不过是用来保持由此产生和吸收的热能而已。
那么,对我们的身体而言,最重要的必需品就是保暖,也就是保持我们体内的生命热量。我们为此付出了何等的艰辛,不仅要设法获取我们的食物、衣服和住所,还要努力置办我们的床铺,也可以说是我们夜间的衣服,我们从鸟巢或者从鸟的身上掠夺羽毛来营造这个住所中的住所,就像鼹鼠在洞穴的最深处用草和树叶为自己搭窝一样。
可怜的人们常常叫苦,抱怨这是一个冰冷的世界。我们总是把自己的大部分苦恼直接归因于冰冷,既有身体上的冰冷,也有在社会关系上感受到的冷漠。在某些气候区里,夏天使人有可能过着天堂般的生活。在那里,燃料除了用来烹调食物之外别无他用;在那里,太阳就是人的火焰,太阳的光线足以让大部分水果充分地熟透;在那里,大体说来,食物的种类越来越多,而且更容易得到,至于衣服和住所则是几乎全部或部分成为不需之物。
当今,在这个国家里,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发现,只要有少数工具就足够生活了,一把刀,一柄斧头,一把铲子,一辆手推车,如此而已;对于勤奋好学的人,则还要有一盏灯和文具,再加上几本书,这些已经是次要的必需品,只要花一点点钱就能买到。然而有些人就太不聪明,跑到另一个半球上,到那些蛮荒而又肮脏的地方,辛辛苦苦地投身于生意中,一做就是十年二十年,目的只是谋生——也就是说,为了求得舒适而又温暖的生活——可到头来还是死在新英格兰e。那些奢侈的富人就不是只保持舒适的温暖,他们要的是很不一样的热,正如我已经在前面说过的,他们是被烘烤着的,当然啦,是用一种很时髦的方式烘烤的。
大多数的奢侈品,以及许多所谓的使生活过得舒适的东西,非但没有必要,而且对人类进步大有妨碍。谈到奢侈与舒适,最明智的人往往生活得比贫困者更为简单和朴素。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古哲学家都是同一个类型的人物,要说那身外之物的财富,是没有谁比他们更贫穷的了,但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再丰富不过了。我们对他们理解得并不多,可是很显然,我们对于他们的了解也不算少。近代那些改革家和各民族的救星的情况也都如此。
一个人唯有站在我们所谓的安贫乐苦的有利地位上,才能成为一个公正无私或明智慎虑的观察者。奢侈的生活总是结出奢侈的果实,无论是农业、商业还是文学或艺术,都是如此。
当今的时代,有的人是哲学教授,而能称得上哲学家的却一个也没有。然而,哲学家的生活依然令人羡慕,就如它往日备受推崇一样。要当一名哲学家不仅要有敏锐的思维,甚至不仅要建立一个学派,他还要热爱智慧并且要遵循智慧的指示去过一种简单、独立、宽容和信任的生活。要解决生活中的一些问题,不但要从理论上解决,而且要在实践中践行。
伟大的学者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杰式的,反而是普通的朝臣式的成功。他们对付生活靠的只是循规蹈矩,如同父辈们一样讲究实际,所以绝不会成为人类最高贵的祖先。
为什么人类总是在退化?
是什么使得那些高贵家族走向没落的?
那种造成国家委靡不振和崩溃毁灭的奢侈,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呢?我们能确定在我们的生活里没有这些东西吗?
哲学家始终走在时代前面,即便在生活的外在表现形式上也是如此。他不像他同时代的人那样地吃喝、居住、穿着和取暖。一个人如果不用比别人更优越的方法去保持他生命的热度,又怎能成为一位哲学家呢?
当一个人用我前面描述过的那些方式求得了温暖,那他接下来还需要什么呢?
肯定不是想要更多同种类型的温暖,像更多、更丰富的食物,更宽敞、更豪华的住所,更多样、更精美的衣服,更多、更持久、更灼热的火炉,等等。当他得到了这些生命所必需的东西之后,便会去选择别的东西而不必再贪得无厌地谋求同样的多余物了;也就是说,这时应该在生活上大胆进取,摆脱更加卑微的劳作而去享受假期。
土壤看来是适宜于种子的,因为种子已经把它的胚根向地下深扎了,然后它可以满怀信心地使茎枝向上面伸展。为什么人在土壤里扎下根之后,却无法同样地向天空伸展呢?
因为那些更高贵的植物的价值是由远离地面的、最后在空气和日光中结成的果实来评定的,它们受到的待遇与那些卑微的蔬菜不同,蔬菜尽管可能是两年生f 的植物,那也只是被培植到生好了根茎时为止,而且为了要让根茎长大常会把上面的枝叶剪掉,使得大多数人在它们开花的季节都不能将它们辨认出来。
我并不是想给那些具有坚强勇敢性格的人制定什么规章,因为他们无论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都会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他们营造的房屋甚至比最富有的人更宏伟,他们也更加挥金如土,却不至于使自己穷困潦倒,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确实有像人们设想的如上面的这种人存在的话;我也无意给另外一些人制定规章,他们是从事物的真实情况中得到鼓舞和灵感,并像情侣那样情投意合,珍惜着此情此景——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将自己列入这类人中。
我的这番话不是对那些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居乐业的人说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安居乐业。我主要是对那些心怀不满的人说这番话的,他们在本能够改善生活的时候,偏偏只是懒洋洋地抱怨命运维艰和他们那个时代的悲惨。
有这么一些人,发起牢骚来精神头十足,没完没了,因为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是尽了职责的。我脑海里还有一种人,他们看起来很阔绰,实际上却是所有阶层中最贫乏的一类人,他们固然已经积攒了一些闲钱,却不懂得如何使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摆脱它,就这样,他们给自己打造了一副金银的镣铐。
如果我有心讲一讲我曾希望如何度过往昔岁月中的生命,可能会使那些略知我生命中实际情况的读者感到相当意外,也一定会使那些对我的情况全然不了解的人大为惊讶。我只略谈几件一直珍藏在我心底的事好了。
无论什么天气,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渴望及时改善我当前的状况,并要在我的手杖上刻上记号;我渴望站在不朽的过去和永恒的未来的交会点上——正好就是目前这个时候,我的足尖抵在了起跑线上。请原谅我说话晦涩,因为在我这个行当,比起其他人来说有更多秘密不可言传,不是我故意要保密,而实在是我的这种职业性质使然。我极愿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在我的门上也绝没有“不准入内”的字样。
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只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仍在寻找它们的踪迹。我曾跟许多旅人谈起过它们,向他们描述它们的样子、踪迹以及它们会对怎样的呼唤作出回应。我也曾遇到过一两个人,他们曾听见猎犬的吠声和奔马的蹄声,甚至还看到过斑鸠隐入云中,他们也急于把它们找回来,仿佛是他们自己失去的一样。
不仅仅是期望着看日出和黎明的到来,如果可能的话,还要瞻仰大自然本身!多少个冬夏黎明,在任何一个邻居为他们的事务奔忙之前,我就早已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妥当了!
毫无疑问,我的许多同乡都曾见到我办完事回来,那些黎明时动身前往波士顿的农夫,或者去干活的樵夫都曾遇到过我。
诚然,我从来没有依靠力气帮助太阳升起过,可是不容置疑的是,太阳升起时你恰好在场才是最重要的。
多少个秋天,哎,还有冬天的日子,我是在城外度过的,试图捕捉风中的信息,聆听它们并且想要把它们传播开来!
为了这份工作我几乎筋疲力尽,迎着寒风奔跑,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如果风中有关于民主党和共和党的任何消息,毫无疑问,它一定会成为最新的消息被刊登在一些党政机关报上。其他时候,我守望在高岗或树梢的瞭望台上,用电报宣布着新客人的到来,或守候在山巅的黄昏中等待夜幕降临,好让我抓到点儿什么,尽管我不曾抓到很多东西,而这不多的东西却好像天粮g 一样,阳光一照便消失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曾担任一家发行量并不大的报纸的记者,那里的编辑从来不认为我写的一大堆东西是可用的,所以,正如作者们经常碰到的情况那样,我费尽力气得来的只是我付出的劳动。然而在这件事上,我的苦痛又是它自身的报酬。
a 孔子(公元前551 年—公元前479,姓孔,名丘,字仲尼,祖籍宋国夏邑(今河南省商丘市夏邑县),生于春秋时期鲁国陬邑(今山东省曲阜市)。中国著名的大思想家、大教育家、政治家。
b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 1909-1882),, 英国生物学家、进化论的奠基人。著有《物种起源》等书。
c 南美洲南端的群岛。
d 李比希(1803-1873),德国化学家,被称为“有机化学之父”和“肥料工业之父”。
e 新英格兰,是当时美国东北部六州的总称。马萨诸塞州在其内,新英格兰最初是英国清教徒逃避宗教迫害的移居之地。
f 两年生的植物,第一年生叶,第二年生子结实,如胡萝卜、甜菜等。
g 天粮,以色列人曾在旷野中得到天赐粮食。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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