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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流浪(3)

认识托马斯后,史蒂夫开始谈论“参禅”,他说一旦参透,就能“大彻大悟”。我肯定这两个人认识之后,一定讨论过真理的本质和开悟的问题。我感觉他们的友谊给了史蒂夫支持,给了史蒂夫非常重要的帮助。他着魔似的给我讲了一点点细节:“不犯错是可能的,一旦参透,开了悟,就能大彻大悟,绝不可能倒退。”我想他对我说的这些话正是他对自己说的。史蒂夫这是在敲鼓,鼓点有节奏地重复着,是在暗示,意在让别人自行想明白,不过他永远不会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开悟了,终于做到了。”所有这些都是“禅”,用史蒂夫的话说:“这就像一株灌木。说不清它是什么⋯⋯只能指出来!”就像艾伦·瓦茨提出的“指出真相”论,有点像“你可以指出满月,却触摸不到,大多数人只是想吸吮你的手指”。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暗喻。

按照东方极为微妙和复杂的传统,人们永远不会说他们开悟了,因为东方传统对此深恶痛绝。一些思考和措辞方式能让人们远离真正的开悟状态。人们说自己开悟了或即将开悟就属于此列。我一向都因为史蒂夫这么出色而高兴,可男性化的哲学和灵性理论却令我厌烦。特殊语言和行为的系统化在我看来似乎总是具有排他性,并且极端自私自利,而第二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些东西从未打动我,也不曾唤起我的想象力。后来我得知女性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开悟的,这对我来讲很有意义,可当时没人谈论这中间的差别,人们只是说男女的开悟方式是一样的,但其实并不一样。

这很像史蒂夫的风格,只会暗示,不会直言相告。我只好去解读他周围空气中飘散的隐形墨水,从而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结论是,史蒂夫正在“开悟”过程中,他即将改变,并且永远不会变回从前的模样。我有点担心自己将被冷落,我觉得这倒也无可厚非,因为史蒂夫在某种程度上希望我有此担心。他特别希望忘掉我,把我甩在尘埃之中。可他是个非常真诚的人,自我们初次邂逅开始,他心里进行的那场重要的对话终于开始在质量和重要性上实现积累了。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联系。我始终喜欢置身于他的生活之外来注视他,我为他感到欣慰和开心,同时也为我自己开心。

又过了几个月,史蒂夫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搬到了洛斯盖多斯市中心附近的一栋山中小屋里。那时应该是一九七四年的初春,为了攒钱去印度,他正在雅达利公司打工。我对雅达利公司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一家很有前途的游戏机公司。后来我听说史蒂夫一直在上夜班,因为同事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工作。事实上,大家都说史蒂夫身上的味道很难闻,所以才没人愿意和他在一起。我不太相信这些谣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史蒂夫身上从来没有怪味。我还听说史蒂夫转到夜班,是因为同事们都觉得他这人太阴郁、太悲观。现在看到这一点倒像是真的。

史蒂夫邀请我去小屋吃晚饭。到那里后,我发现他过着非常简单的生活,房子占地面积很大,一对离婚夫妇为了保护他们几个孩子的利益而共有这个地方。看史蒂夫给我讲这些人的情况时的样子,就好似他对我眨眨一只眼睛,说:“我们将来就是这样。我们会生一个孩子,然后就这么过日子。”

我对这样的安排充满了好奇。

我相信史蒂夫有能力预见未来,因此会着迷于他对未来之事的看法。我太过认真地聆听他对一切的看法,以至于我从未想过不相信他的想象力,也从未想过做出一些变化。史蒂夫在我的想象力中播了种,我却从未想过拒绝或提出任何条件。我不知道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务实或打破这魔力,所以我只是屈服。这一直都是个错误。

史蒂夫只请我去过洛斯盖多斯的小屋两次。每一次都是我很健谈,而他则冰冷如石,异常疏远。我们是两个极端。我一面见证这一点,一面又想把我们都拉回来,消除我们之间的差异。但他心如磐石。他希望与我保持距离,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希望我对于我们的关系产生不确定的感觉。他在小屋里放了一个用来参禅的日本蒲团,正在看《活在当下》这本书。那些夜晚,他送了我一本《活在当下》,还用棕色墨水写了几个书法字:“良好的祝颂,史蒂夫赠。”他还放了南印度音乐,与我所听过的音乐完全不同,我甚至怀疑这到底算不算是音乐。

在我第二次去小屋的时候,史蒂夫又叫我看蜡烛,希望我能看到神秘的景象,可这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亲切的态度。我感觉他正用一种卑鄙的方式考验我,因为他给我施加了很大压力,总是不停地问:“你看到什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很遗憾,我看不到更高的境界。我看到的只是他相当高兴于我什么都看不到。我讨厌他这种盛大的“胡迪尼魔术表演”。

直到此时,史蒂夫还愿意让我加入他的每一次冒险,但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做过。对于我们之间爱情的真相,我们都无知无觉,这份负担既令我们不知所措,又让我们很气恼。史蒂夫把责任归咎于我,这说明他的心智并未完全发展成熟。所以我对于看蜡烛火焰的感觉或许是对的,那就是个蹩脚的小把戏:一切都很轻率,没有爱,没有耐心或怜悯。史蒂夫已经在心里否定了我,他用这些灵修方法作为强力工具,以便可以更胜一筹。

史蒂夫从小到大都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这是因为他的智慧如此卓绝,直觉如此敏锐,可他的情商却落后于他人。他在追逐命运时孜孜不倦、毫不妥协,在这个过程中,任何一个脚步都在为他最后的成功而服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很肯定,最后正是罗伯特·弗里德兰这位出色的朋友引领史蒂夫走向了他那非同凡响的生活。

我和罗伯特并不熟悉。他是史蒂夫的朋友,他们是在瑞德学院认识的。然而,在罗伯特的公司里,我度过了生活中较为艰辛的时期,而这都是他帮我的结果。罗伯特很聪明,相当有抱负,我要说,在七十年代,他是拉姆·达斯式的探索者。起初,他对意识的理智传统进行了探索,随后探索服用致幻剂后的境界,在那之后,又成了高僧尼姆·卡洛里·巴巴的高徒,崇尚东方的神秘主义。

罗伯特十九岁左右因为涉毒被抓进了监狱,被关在专门关押罪行轻的犯人的监狱里。在那里,他教犯人练瑜伽,结果总是因此和看守产生矛盾。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和其他事情,是因为罗伯特是个讲故事的高手,爱讲他那些古怪的举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叫希塔·拉姆。

我认识罗伯特时他是个随和的年轻人,二十五岁左右,身高和体型均属中等,有一头金色长发。罗伯特很英俊,有修养,为人沉静,又很诙谐,这些特质非常吸引人。他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眨眼的动作很慢,很从容。讲故事的时候,他发出的音节都很轻,让人觉得这人喜欢自言自语,而他讲的故事也确实值得一听。带着自我意识,他刻意把头保持在水平位置,总而言之,在我眼里,他就像高加索人版本的克利须那神。

一天,罗伯特和我坐在他的农场里,给我讲他坐牢时的事。显然他得以释放是有前提的,那便是他要去上大学,除了各科成绩都要拿到A,还要做到所有课外要求,从而专注开始新生活。对于一个极端聪明且陷入麻烦的孩子来说,这第二次机会很是恰当。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因此来到了瑞德学院。我想他是在竞选班长(而且竞选成功了)期间认识史蒂夫的,而竞选也是他获得假释后要完成的要求之一。

罗伯特的年纪比他在瑞德学院的同学都大。我认识他时便觉得他的生活能力很强。这不仅是因为他很聪明,还因为他很有人情味,非常理解别人的处境。总之,他可以真正触及史蒂夫王子般外表下那颗孤儿的内心,并且依然有空间可以接受史蒂夫的其他特点。

我觉得因为罗伯特和史蒂夫在灵魂上有共鸣,所以他们肯定一拍即合。我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必定会很快意识到彼此都很勇敢,都拥有非凡的才智。即便史蒂夫和罗伯特是平等的朋友,我也始终感觉是罗伯特在照顾史蒂夫,他真的很像个父亲。仿佛是罗伯特在发现史蒂夫有此需要后,便进入了这个角色。

除此之外,我认为这两个人逐渐发现,在为获得巨大成功而制定行动计划方面,他们有共同的愿望和能力,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受了东方深奥知识的影响。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的成功是出于偶然或全靠运气,史蒂夫通过苹果公司,而罗伯特通过山顶采矿,两人在相识之后的二十年内双双开创了数百亿美元的生意。

在他们都还羽翼未丰的年纪,罗伯特鼓励史蒂夫去印度见见高僧尼姆·卡洛里·巴巴。印度——那是世界另一边的黄金国度,释迦牟尼的出生地。据说耶稣曾在遗失的年月里步行到过那里,甘地在那里提出了非暴力不合作主义。印度——在那里,各种神明仍会显现真身,他们彼此之间存在错综复杂的关联,而世界上没有几个这样的地方。那是一个拥有创造万物之力的地方,史蒂夫或许可以在那里得到他需要的东西。

从印度回来以后,史蒂夫便抛弃了所有疗法,只在灵修的指引下重组一切。根据我的观察,正是在印度,史蒂夫对宇宙论的看法发生了转变。虽然高僧尼姆·卡洛里·巴巴在史蒂夫到印度之前就已坐化,史蒂夫的心灵依旧受到了激荡,因为在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史蒂夫已然知晓了他在宇宙中的位置。

就在史蒂夫出发前往印度的那天早上,他到我家来道别,还要给我一百美元。他在雅达利公司赚了一些钱,想把这些钱馈赠给我。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史蒂夫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和我的新男朋友站在公寓的入口。史蒂夫摸了摸我的额头,表明我是他的人,我觉得他这举动真是极端放肆。我拒绝要这些钱,史蒂夫则要求我不要玩这种任性游戏。若要出门旅行,史蒂夫必然要弄得尽人皆知,如果不这样,他就不是史蒂夫了。于是我接过钱,并向他道了谢。再见他已是四个多月之后的事了,那时他已回到美国,在距离波特兰南部一小时车程的罗伯特的农场里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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