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未来手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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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天亮时,卡车司机叫醒了我们,叫我们收拾收拾,因为快到我们下车的地方了。接下来我知道的事情就是他把车停到了路边的碎石紧急停车道,在前方,隧道穿过了索萨利托大约一千英尺纵深的坚固岩石。我们就快到家了,太阳刚刚露了一点头。
索萨利托是个神奇的地方,中心区域极其神秘。陡峭的山坡上布满了宝石一样的房屋,从山上可以俯瞰旧金山湾、天使岛、伯克利和整个旧金山。索萨利托颇具欧洲风情,有着令人着迷的历史。阿娜伊斯·宁在那里的一座船屋里写出了《日记》一书的部分内容。奥森·威尔斯的经典电影《上海小姐》中的部分场景就是在那里取景拍摄的。五十年代,很多反传统诗人都住在索萨利托。奥蒂斯·雷丁正是在该地创作出了《坐在海湾的码头上》这首歌。
我和史蒂夫从卡车黑乎乎的驾驶室里下来,走进了拂晓中。天气寒冷,我俩用手臂抱着各自的身体,呼出大团紫色哈气。确定我们所有物品都在脚边后,我们感激地挥手和卡车司机道别,看着他把那辆庞然大物开回公路上,驶下近千英尺的斜坡,驶向金门大桥。
站在那里,我们可以俯瞰周围的景物,在等待下一辆顺风车的间隙,我看到阳光穿透了组成旧金山天际线的建筑物。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纯粹的光线。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旧金山湾仿佛一个由大海和蓝天交织而成的闪亮空间。史蒂夫低头看着我,脸上挂着笑容,让人觉得时间自这一刻才开始。他有这个能力。我们站在那里,为了活着,为了快到家而开心不已,为了我们的探险而兴奋。
我们只是一群孩子,用我们所知的最佳方式来承担责任。作为孩子,我们还活在当下。虽然当下对我来说或许难以承受。我获得过三个奖项:我的作品在区绘画比赛中得了奖;为马克的短片《汉普斯特德》出了一份力,这部作品在州际竞赛中得了荣誉奖;凭借天赋和艺术成就,我在毕业班时还拿了霍姆斯特德高中的最高艺术奖。但我并无去上大学的计划。我的父母从未为我想过这样的事,我们也从来没有就此讨论过。公平地说,我的父亲年轻时也获得了不少荣誉,而且从未想过他能去上大学,成为大学的一分子。然而,即便缺少这种计划,我也没有想到可以把那些目标和我对冒险的渴望结合在一起。我当时并不了解机会并非无限,也不知道时间是有限的。我填补这段空白的方式就是觉得,未来始终都会有精彩的事等着我去做,却并未真正意识到,若是未能真正为未来做好准备,就有可能浪费时间,错过机会。
在这段浑浑噩噩的时间里,有一天(我想应该是第一学年的十一月初或转年的一月的某一天),史蒂夫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要从大学退学。这是他第一次说这话,说得那么痛苦,而且很突然。“我就是再也不能像这样浪费我父母的钱了。”他说。我明白,他根本不需要解释。史蒂夫一直强烈感觉到他的教育给父母带来了过于沉重的经济压力。在他去瑞德学院上学之前我们谈过几次这件事,可我以为只要他去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听了他的话,我一时间思绪万千,想起了乔布斯家车道上的那艘大船,那让我觉得他家完全有能力支付学费。史蒂夫这么顾念他父亲的感受,这让我深深钦佩,可我感觉保罗是个小人物,又好争辩,总是抱怨这抱怨那。那些抱怨带给史蒂夫很大负担,而史蒂夫只是把他的忧虑和心思藏起来,从不示人。在他告诉我这事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告诉我他要退学,然后他顿了顿。“反正,”他说,“我要去上旁听课。”
“噢,”我说,对此很好奇,“旁听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去上所有我想上的课,还不用花钱。”
这话太惊人了。“可以吗?”魔法世界的通道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是的,但是我拿不到学分。”
“噢。”我又说了一遍这个字,这次有点遗憾。
“不过我不需要学分,只要能上课就行了。”他说,带着那么点冷眼相向的现实主义态度。这就是了——这就是创造者统合心智的证据。史蒂夫找到了不用他父母的钱去上大学的方法,真诚的他让自己变得那么卑微。
此时此刻,回首这件事,我很想知道那场发生在史蒂夫婴儿时期的收养官司对他的这个决定,乃至他的人生最初阶段,有着怎样的影响。在那个时代,收养欠缺文化层面的反思和考量,史蒂夫的生母乔安妮似乎特立独行,勇气不凡,会就她的孩子的安置问题提出挑战。或许这样的行为也极其愚蠢。我想象得到她表现勇敢,同时还要忍受几乎无法承受的离子之痛,更何况还有孩子父亲的离去,而她肯定深深爱着那个男人。她当时只有二十三四岁,可她的强悍和说一不二在我看来却很引人注目。对于史蒂夫和他新家之间的情感,她缺乏深思熟虑和同情,这一点在我看来同样很突出。
现在我在想,乔安妮本可找个小诊所堕胎,可她却选择把孩子生下来。胎儿在她体内生长的那九个月,她肯定想过,等她远离这个孩子,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可能希望她的孩子将来受到天主教教育,养母如同圣人一般,从小到大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希望养父母最好受过较高等的教育,确保他的成长环境能折射出他的亲生父母对学习的深刻尊重;希望收养他的家庭经济宽裕,可以在生活中给他提供充分选择。可是,她选好的那个收养家庭因为想收养一个女孩儿而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所以,她的如意算盘全都无法实现了。
乔布斯夫妇没有上过大学。他们不是天主教徒,也不富有。因此,在收养问题尘埃落定之后,乔安妮要求自己给孩子定下的计划能够得到执行。我可以理解这一点。可随后其他一些痛苦的片段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美貌的乔安妮,她又回来,想把史蒂夫从乔布斯夫妇手里夺走,然后送进她认为更好的收养家庭。第一次为人父母的乔布斯夫妇突然被告知他们不够好,于是拼尽全力要保住这个他们起名为史蒂夫·乔布斯的婴儿。他们或许都不知道这样对抗是否正确。为什么就不能遂了那位母亲的心愿,把孩子交出去呢?我从始至终好像都能听到保罗那狂暴又独断的话:“该死的,女士,你已经把他送人了,他现在是我们的了。”
可以理解,法庭即将做出的判决使得克拉拉在这个婴儿出生的头六个月,感觉到爱他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发生那件事的十七年后,她亲口告诉我这个事实,还说整件事依然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最后赢得官司之前,乔布斯一家必定处于崩溃的边缘,整日都要面对巨大的不确定性。乔安妮为她的儿子设想的美梦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要求:乔布斯夫妇要承诺把史蒂夫送进大学。乔布斯夫妇同意了,如此一来,起码意味着一切都已盖棺定论。
两岁的史蒂夫是个难以驾驭的小孩,克拉拉不愿意做他的母亲,后来因此心怀愧疚,鉴于所发生的一切,这一点使得当初打官司的状况更显深刻。和史蒂夫同父同母的妹妹莫娜后来告诉我,乔安妮从未储蓄她的大学教育经费,所以我觉得,收养和那场官司让所有相关的人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就像是史蒂夫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会引发争端。
史蒂夫是个敏感的人。敏感这条细线,贯穿了他的身体。如果说话不太谨慎,触动了这根线,他就会就出身疾言厉色:“我的父母是养大我的人,不是生我的人。生我的人不要我了,她配不上‘我的母亲’这个称呼。”于我而言,这句话似乎证实了很多事实,比如乔布斯夫妇一手把史蒂夫带大,比如史蒂夫苦涩的失落感,比如对于收养以及其他所有无力控制的事,保罗·乔布斯多年以来都满怀怒气,当然,最后这条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当时,史蒂夫是那么有同情心的一个人,以至于我觉得他过分认同他的养父,所以想要消除他的不安全感。于是,在十七岁的小小年纪,他就凡事自己一力承担。他决定不去学可以拿学位的课程,而是去上旁听课。很有意思,这可谓一个一箭三雕的决定,首先,他可以去学他爱学的东西;其次,他养父母的银行账户里不会少一分钱;最后,还可以满足他生母的要求。我从未听说他因此而后悔,一次都没有。然而他或许后悔过很多次,因为之后几年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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