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冒名顶替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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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霍姆斯特德高中可谓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混合体。我们有音乐人和演员,智者和吸毒者,有摄影师、热爱英国文学的年轻人和爱好各种艺术的人,比如像我这样爱好美术的,也有漫画家和陶艺家。当然了,霍姆斯特德高中既有怪才,又有只会读死书的家伙,也有一群男孩子骑摩托车、穿哈雷-戴维森牌夹克,不过我们管他们叫“软绵绵”,毕竟他们是一群讨人喜欢的家伙。有些年轻人始终保持真我本色,你就是没法子把他们塞进任何社交圈。
霍姆斯特德高中的学生们都有共同的朋友,我和史蒂夫也是这样,我们把不同的圈子连接起来。他的朋友既奇怪又聪明,喜欢恶作剧,个性鲜明,无时无刻不在想法子破坏其他人遵守的规矩,而且他们很忠诚,就像一群精英盗贼。(我的朋友们则完全不同。我们并不需要高超的虚伪所要求的双重视野。)
史蒂夫兼具理智和诚实,那些惯于忍受平庸世界的聪明人身上就有这样的特点,又一个诚实的亚伯(对林肯的昵称。——译者注)所具有的特质。然而,他虽然在很多非凡的领域忠实于他自己,但在某些方面又缺少条理而显得笨拙。天才、真诚和情感迟钝这三者构成了史蒂夫的基本特点。像童话中的主角一样迟钝,却又不是迪士尼版本的童话:关于一个小男孩的古老传说,他没有母亲,又被施了魔法。真正的男孩子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生母的爱、生父的骄傲,以及生父为了生存都做了哪些事情⋯⋯这些都是大部分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一些特质使我失控,让我感觉不安。十七岁的我无法深刻地理解虚情假意可以具有冷漠和残忍这些弱点,从而抵消麻木,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经常引用一句副歌,说他是个“冒名顶替者”,这表示他在某一点上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他让我产生了很多感觉,既有深深的感动,又有完全的背离。当时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我质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为了确定我们之间现在有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开始在我们的友情中寻找蛛丝马迹——青少年都会这么做。
那个年代出现了分裂原子,这一科学发现推动了计算机的发展。史蒂夫是那个时代的非凡的孩子,他学会了创造,虽然他的精神生活中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或许他的创造力正是源于此。我当时自然没有想到过这些。
史蒂夫给他自己起了“呆子”这个名字。他对我说呆子是个神秘的名字,还叫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似乎是委婉地承认了他很脆弱,而且自认愚笨,不过他的呆笨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吸引力的特质。他在情书里的签名是“爱你的,呆子”。就像一张从门底下塞进来的纸条一样,这个名字让我对他隐藏起来的认同感产生了好奇。史蒂夫一再强调他是个呆子,还会以此自嘲;就因为这个,他才很喜欢伍迪·艾伦创造的那些角色所具有的心理情结。然而,史蒂夫这种笨拙感总会让路给另一层看法。史蒂夫是个魔术师,仿佛遵循着童话中的秘密逻辑,他用相反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害羞和自卑,成为了一个自信爆棚和无懈可击的人。这是一个灵巧的戏法,却让我感觉这种方法略为粗浅。在他告诉我不要把这个神秘名字告诉任何人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很难过,因为这不过是虚假的亲密感。(很久以后,我发现他和沃兹一起做地下生意卖蓝盒子[1]时,就以此作为他的代号。)
我们刚开始谈恋爱那会儿,有一天,我看见史蒂夫一个人站在那儿,双臂环绕,看起来令人不安,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在他生气勃勃或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可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我见到了好几次,进行了一番观察之后,我很肯定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一个人独处时,史蒂夫有时候摆出的姿势就像一个疯狂的瘸子。不管是站着,还是靠在墙上,他都会环抱着自己,显得身体虚弱,弯腰驼背,一边骨头突出的膝盖弯曲着,向内扭转。他还垂着头,用一只眼睛透过垂下的头发视物。史蒂夫可以站在最刺眼的阳光下,他弯曲的身体可以形成一个锐利的阴影。所以可以产生非常阴暗的阴影。每当这时,均匀的黑暗就会笼罩住他,给人留下清晰的印象——他极度孤独。他身体里对情感的渴望立刻就能穿透我的心。
我记得他当时有一个朋友,是个女孩子,理智、风趣,算不上特别标致却冷静自信,因此显得很美,令人印象深刻。这个女孩子会在很多方面挑战史蒂夫,而这是我做不到的,遇到这样的情形,我会立刻坐直身体,仔细观察。我觉得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一些特质,使她感觉受到了召唤,要与他交锋。她这人有点专横,会逼着他做一些不受社会欢迎的事来表现勇敢。
这个女孩子提出的奇怪要求使我感觉很不舒服。你几乎可以听到她说:“现在,我的木偶⋯⋯”我还记得她缓缓地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出一些新主意,她一开始总是会这样说:“现在,我希望你这样做。”史蒂夫就会受到她的咒语摆布。在他准备接受挑战的时候,他的身体会贯穿着一种节奏,他会寻找任何机会来赢得她的认可。
史蒂夫不能食言,她也绝不允许这一点。他有一次想要反悔,可我看到她坚持立场,与他对峙,反复述说她的挑战。我现在怀疑他是受到了她身上那股力量的吸引。我并不嫉妒她,可她对他说话的方式和她让他做的事让我感觉很不自在。那些挑战很好玩,与此同时又一点意义也没有。这样的事有很多,我真希望我能记得,可我能记得的只有一次:在旧金山,她让他插队,越过前面大约五十个人去买一场戏剧演出的票。她是这么要求的,他也按照她说的做了。在我看来一切都明朗了,这些要求都是用来让这个笨拙的男孩子站起来,发挥出惊人的潜能。在她和她的力量面前,我肯定就像一只小虫子。
他还有个朋友是欧亚混血儿,是个瘦高挑儿,我称呼他为“卢”。卢看起来身体有一点歪斜,像是从保罗·克利的画中跌出来的人物。在这两个高个子人之间,有一些诗意的东西失去了平衡,他们的甜蜜和对彼此的尊重中也有一些怪异之处。史蒂夫告诉我,卢希望高中毕业后在旧金山当一个出租车司机,这样他就可以研究这个城市的街道了。当时,我在琢磨这件事时认为卢有很多目的,而这个想法和他意欲采取的方式都让我很着迷。可对他来说,一切都很简单:在赚钱的同时还能了解这座城市的街道,仿佛他以出租车司机的身份打掩护,实则却是个卧底。卢的计划给了我提示,让我了解了关于组织复杂性的创新理念。我从未想过可以像这样,通过一次行动来实现多个目标。这听起来或许很傻,毕竟现在人们都是这么做的,可卢同时实现多个目标的方式预示着多用途设备的创造,就像智能手机兼具相机、通信簿和其他功能。对身为画家的我来说,这个想法是那么令人激动又富于生产力。我从未参与过他们的对话,但这件事则让我对他们之间的交谈窥见一二。史蒂夫把这件事告诉我,是因为这事也引起了他的思考。
有一天,史蒂夫告诉我卢的父亲是个酒鬼,还会打卢。史蒂夫从未挨过养父母的打,他总是对卢挨打这事小题大做,我再一次相信这对他非常重要,因为他的养父保罗可能有类似的遭遇。
卢的情况似乎对史蒂夫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扮演起了医生的角色。在我认识史蒂夫的那些年里,我很少见他这个样子。然而,一旦涉及男人的事,他就会同情心泛滥。我认为卢和史蒂夫一起认识到了男性暴力这个现实,并因为这个可怕的共识而成了兄弟。
[1]蓝盒子:蓝盒子是用来破解电话系统的工具,内建电子零件,可模仿电信营运商的播话控制信号。蓝盒子常被用来拨打免费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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