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绝对权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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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乔布斯夫妇后没多久,我正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客厅里等史蒂夫,正巧克拉拉走了进来,说了很多令人惊讶的真相。她一上来就告诉我,她和保罗从史蒂夫一生下来就收养了他,可没多久,史蒂夫的生母为了把他送到其他寄养家庭,就把他们告上了法庭。史蒂夫的生母觉得乔布斯夫妇不具备她所希望的她儿子应该享有的条件。事实上,她一开始为她的儿子选择的是另一个家庭,那家人信奉天主教,受过良好教育,而且很富有。可那家人在最后一刻反悔了,因为他们希望收养一个女孩。于是乔布斯夫妇收养了史蒂夫,史蒂夫成了他们的养子。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史蒂夫的生母想要把他送到另一个家庭,一个在人们眼中更好的家,所以保罗夫妇只好到法庭去打官司,好留住他们的养子。
“在他刚出生的头六个月,我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如何爱他,”克拉拉告诉我,“我很害怕他们会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后来我们赢了官司,可史蒂夫是个很不听话的小孩,在他两岁时,我甚至觉得收养他是个错误。我很想把他送走。”她的眼睛睁得特别大,仿佛在给我讲述他们生活中一个破碎的秘密。我看得出来,她很自责,感觉愧疚,可事实并非仅此而已。现在回想那一幕,我仍不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应该远离这个家庭,还是只是随便说说。
遇到克拉拉时我年纪还很小,我觉得她压根儿就不明白我还是个孩子。我只是不停地点头,尽可能表示我能理解以便安慰她,表示明白她告诉我的事情所具有的深远意义。可我还是很尴尬,因为我知道自己难以就成年人碰到的现实问题发表评论。其实那时我最多只见过克拉拉三次而已。她是我新男朋友的养母,在一个大多数年轻人都不相信成年人的年代,克拉拉的一番表白在我看来似乎极为不同寻常。我感觉很难过,感觉自己无能为力。我还记得我的目光扫过地板,心里则在琢磨他们现在是否还爱他。
后来我把史蒂夫的养母告诉我的话都对史蒂夫说了,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说当他养父母在法庭上承诺要送他上大学时,那件案子就已经尘埃落定了。我遇到史蒂夫时,他已经被瑞德学院录取,也就是说,承诺已经兑现。史蒂夫曾说过很多次:“我闭上眼睛,胡乱指着书上那些学院的名字,然后睁开眼睛一看,就见我的手指落在瑞德学院上。我就是这么选择瑞德的。”
史蒂夫告诉我,他上小学时,学校里的孩子都嘲笑他是被领养的。“出什么事儿啦?”他们这样问,“你妈妈不爱你了吗?”史蒂夫给我讲这段插曲时,离他上小学已经过去十年了,可他的嘴角依旧痛苦地抽动着。小学里的校园暴力给史蒂夫造成了很大伤害,所以,有一天放学回家,他告诉养父母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再也不要去那所学校了。
史蒂夫一向自己做自己的主。这是他的绝对权威。
我能想象保罗和克拉拉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知道他们必须采取行动以保护他们的养子。他们的确是这样做的。他们搬去了洛思阿图斯,去了另一个学区。乔布斯夫妇居然能通过搬家的办法来保护史蒂夫,这一直以来都让我很敬畏。那个时候,我所认识的大部分父母一定会把他们的孩子送回到这种欺负人的环境中去,告诉他们去“反击”。说也奇怪,搬家对史蒂夫来说并没完全解决问题,因为史蒂夫越是长大,他就越是会极其复杂地在情感和心理上表现出恃强凌弱的行为。
我很惊讶,史蒂夫居然有这么广阔的自由,可以做他自己,而且史蒂夫的养父母看来居然这么尊重他。史蒂夫富有诗人的气质,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他经常说些似是被广阔平原上的狂风吹来的话。这对勤俭的蓝领养父母一直都能带给人震撼,他们没读过几天书却很理智,他们给予他空间成为超脱尘俗的人。事实上,应该说给他充足的空间成为了一个杰出的人。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帕蒂房间里的米黄色漆,保罗和克拉拉虽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很睿智。当史蒂夫展现出热爱诗歌的迹象时,所有人的气息似乎都加重了,垂着眼,向着不同的方向移动,仿佛他们都是在跳新舞蹈动作的舞蹈演员。
在最初的那几年里,我并没有深刻意识到为何史蒂夫会专注于他那个关于失落和忧患的秘密世界。可紧张感一直都在,如箭在弦,紧绷,强烈,皆是由他承受的巨大损失而起。可当他射出了那支箭,嗖!那支箭向着喜悦和发现飞去,打动了他,引申开来也影响了我。灵感一向都是针对失去做出的反应。创造的过程则关乎填补空缺。举例来说,这就是毕加索在为自己买了一把吉他后就再也没有画过吉他的原因。
史蒂夫一向能带给我惊喜。有一天,他说了他的一个观点,让我看到了未成年的他成熟的一面,以及作为男人他幼稚的一面。他说应该去轰炸共产党员,我听了感觉很惊讶,因为这些话分明揭示了某种冷战思维[1]。当时,我秉承理想主义信念,认为和平才是目标,而且,我认为,正如披头士唱的那样,爱才是唯一的需要。我认为,两极分化关于美国和苏联关系的观点不过是媒体新闻节目主持人的一个噱头,用来让人们不假思索就支持民族主义[2]这个立场。我反对民族主义,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新一代,对于当今的问题,要向远看,要寻找更为开明的答案,我在细心体会史蒂夫的见解后意识到,他在政治方面是个比较守旧的人。这令我颇为震惊。
事实上,冷战思维也是我本人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只是私下里是这样。我的父亲在西尔瓦尼亚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为国防部做了很多工作。由于他的工作涉及机密情报,有很多限制(他要在层层忠诚审查下工作),所以我们吃饭时在餐桌上不会谈论政治或美国与他国的关系,虽然正是政治让我们过上了中上层阶级的生活。在我们居住过的每一个州里,我们的邻居都会被政府当局约见,以便维持或提升我父亲的忠诚审查。我粗心大意,没有意识到这对我自己的生活产生的影响。然而,我感觉史蒂夫的冷战观点说明他是个幼稚的人。
但是,我爱的就是史蒂夫这种孩子式的聊天方式。他的思想和他的幼稚带给我的享受是无可比拟的。十七岁的他会模仿五十年代的机器人,先是像一个左摇右摆的孩子哈哈大笑,然后就装成金属结构,还想象他的大脑外有个控制中心,一切行动都听从这个中心的控制。他像科学怪人那样伸出手臂,僵硬地向前走,身体歪斜,靠一只脚站立,然后再换另一只脚站立,用低沉单调的嗡嗡声说出上级的命令。还有一天,他跑进厨房,从挂钩上拿起电话,按下“#”字键,然后告诉我,他刚刚轰炸了全世界。
史蒂夫在谈论时事时言辞幼稚,可他有时候也痛苦得像个成年人,比如他告诉我他了解到圣诞老人根本就不存在。“我要疯了,他们居然对我说谎。”他说了好几次这样的话,每一次我都看得出来,他依旧不能原谅,依旧因为这份耻辱而愤怒不已。对史蒂夫来说,童年的脆弱不是暂停怀疑,而是关乎弄清事实,了解事物的本质。我们在这些问题上再次见解相悖,因为我一直喜欢和向往魔法。我就是爱他这一点。
[1]冷战思维:广义的冷战思维指在冷战期间两大集团的对峙,两个超级大国争霸的过程中所形成的处理国家间关系、解决国际争端的一种思维模式,其产生的基础是资产阶级狭隘的国家主权与利益观念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一套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其目的在于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遏制与挤压。
[2]民族主义:以自我民族的利益为基础而进行的思想或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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