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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燕国公赵世番才回到长安,已先推了七八个邀约。

如今他在朝中任中书监一职,常在御前行走,参知机密要事。虽品级比起父祖辈来尚不十分高,却也已是朝中上下皆知的要人。近来皇帝免了几次早朝,只偶然传召三省长官议事。朝臣觐见天颜的机会越发少起来。人人都知道将有变故,却又难窥探底细,便纷纷到他门前探话。赵世番对这些人的来意心知肚明。他口风却严,任人百般打听,能躲的时候便躲着,躲不过去便装傻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糊弄着。一应同侪的邀约悉数拒绝,每日准时点卯下值,绝不在外逗留。

昨日秋分,他受皇命去西郊祭月,今日才回来,对家中所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只按着惯例先往宫中复命。临近傍晚,才同皇帝议完事出来。

政局繁杂,他心事也不少有。上了马车正思索着,忽听外间有人禀道:“老爷要不要先去看看柳姨娘?”

赵世番便将心思略分出一二,问:“缘由?”

小厮便道:“听闻昨日柳姨娘让夫人给打了。”

赵世番惊诧了片刻,心神一时便有些乱。

他久不发问,外间小厮便解释:“说是因柳姨娘不留神,让小郎君伤着了……”

赵世番就问:“怎么伤着的,大夫看过了吗?”

“只听柳管事含混不明地说了两句,倒没明白是怎么伤着的,听着仿佛是有些隐情的。”

“夫人没差人来说?”

“倒没瞧见——老爷也知道,私家事夫人从不拿到公中说。这么些年了,除了那回老太太跌了一跤,夫人何时往署里找过老爷?”

赵世番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想了一会儿,才叹道:“从偏门悄悄地进去,我去看看宝哥儿。”

鸿花园近水临山,比旁处阴湿些,草木也更繁盛。夜色反而先自草木山丘间浸上。天色尚还浅灰时,地上便已染墨般黑沉了。

因柳姨娘犯错禁足,院前便有婆子把守着。

赵世番一路走来瞧见,也并不意外。他却不想令林夫人知道他先来瞧宝哥儿了,便示意随身跟随的小厮招福“让她们歇着去”。婆子们谁敢拦着赵世番?只能回避到一旁去,装没瞧见。

赵世番进了屋,便先听见柳姨娘哀戚的呼疼声。又听她啜泣着问喜梅:“传信儿给老爷了吗?老爷会来的吧?”

喜梅只能宽慰道:“想来老爷才下值呢,您别急。老爷这么疼您,会来看您的。”

她就又啜泣了一会儿,道:“我只怕老爷把我给忘了。”又道:“拿被子给我盖一盖吧。”

喜梅就劝:“这都打肿了,让被子一压您岂不是更疼?”

柳姨娘便道:“老爷不爱闻这苦药味。疼了忍忍也就过去了,或者你多点一些白檀,去去药味,还安神镇疼。”

赵世番听了,待要怜惜她,却又觉得她好笑。待要笑她,又显得不厚道。便打起帘子进屋去,清了清嗓子。

柳姨娘趴在床上,瞧见他,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本就生得娇弱,这一哭越显得梨花带雨了。在林夫人身上是别想见到这模样的,赵世番便有些吃这一套。上前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接了毛巾擦了擦手,问道:“你又怎么了?”

柳姨娘拽着他的衣袖,垂着头认错:“我又惹祸了,老爷不要怪罪我。”

赵世番心里还是很舒服的,便不介意为她做主一回:“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柳姨娘就道:“宝哥儿伤着了,老爷知道吗?”

赵世番擦完了手就接茶水喝,任由柳姨娘拽着他的衣袖撒娇:“嗯……不过瞧你这样子,想是不要紧的。”

柳姨娘就一噎,又抹着眼泪哭起来:“老爷不疼人……宝哥儿昨日差点儿就没了,您还说不要紧!”

赵世番手上才顿了一顿,那双十分精明的凤眼严厉地望向柳姨娘,不说话了。

柳姨娘知道他这才是关心起来了,就让喜梅扶她起来,说一句哭一行地讲述起来:“昨日夫人那边大姑娘不知怎么地来了鸿花园,也怪我怠慢,瞧着她和月娘玩得好,就只令她们小孩子去玩。又是晌午了,我困得厉害,便去打了个盹儿。谁知我一觉醒过来……”

说到这里她便哭得透不过气来了,赵世番很厌烦这种说到重点就卡壳的——若是平日里调情也就罢了,此刻说的分明是孩子“差点儿就没了”,她还要哭相好看地吊着人,实在是有些可厌了。赵世番便一丢茶杯,道:“你要说就好好说——雁卿和月娘怎么了,阿宝呢?”

柳姨娘便满脸泪水地望着他:“是我造了孽,一出门就瞧见大姑娘拿了一把琉璃珠子哄宝哥儿……宝哥儿这个年纪的孩子,你怎么能给他珠子玩?我忙要冲过去夺,就……就看到宝哥儿把珠子吃下去了……”

赵世番蹭地站起来,焦急地问道:“宝哥儿呢?”

“老太太抱去了。”柳姨娘就又拽住了他的袖子,哭道,“老爷别急,珠子已经吐出来了,就是孩子憋得……”她就仰着脸哀切地望着赵世番,“老爷,我好害怕,万一憋傻了怎么办?”

赵世番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强作安慰,便起身道:“我去老太太那儿看下。”

柳姨娘忙道:“老爷去看什么呀,都说宝哥儿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大姑娘。”

赵世番就停了脚步回过头去,那双眼睛冷渗渗地望着她:“雁卿怎么了?”

柳姨娘便吓了一跳——她这些年虽暗里给林夫人添了不少堵,但明着却不敢当着赵世番的面说那母女两个一句不好。她知道,赵世番心里妻妾的界限还是很分明的,她就只是个妾而已,怎么能议论主母跟大姑娘?但此刻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

泪珠就又啪嗒啪嗒落下来:“老爷想到哪里去了,大姑娘才十岁,又是有些懵懂的,她哪里知道不能给小孩子珠子玩?便在寻常农家,也没有怪孩子的啊。何况她是夫人生的,我不敢埋怨她。是大姑娘伤着了。”

赵世番的脸上就又一变:“雁卿?”

柳姨娘就楚楚可怜地擦着眼泪:“是,大姑娘伤着了。老爷,真的不是我做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大姑娘啊。我当时一团乱地就光想着让阿宝把珠子吐出来。等阿宝把珠子吐出来,我才瞧见大姑娘摔到门闩上了。大姑娘的崔嬷嬷非说是我推的,夫人不由分说就令人打我……”

赵世番脸色发青,已是有些动怒,说话声却越发沉静了:“真不是你?”

柳姨娘被他吓得一抖,忙拿帕子擦眼泪遮掩:“我是个当娘啊,阿宝那样,我哪里能顾得上大姑娘?”她却又不敢把话说满了,就又道,“然而崔嬷嬷和夫人都觉着是我,我又不敢十分确定了。当时我脑子都空白了,光顾着阿宝去了,许是不留神碰了一下?但我真的不记得了啊!”

赵世番气得发抖,用力将袖子抽出来,转身便甩手走了。

到此刻他再不明白,柳管事差人将他骗到这里来,为阿宝伤着是假,为鸿花园伤了雁卿脱罪才是真,那他这么多年真白活了。男人最恨的,有的时候不是你蒙蔽他,而是你利用他。

何况雁卿这个被伤着了的,都还一句话都没送到他这里。

赵世番沉着脸往外走,忽然就听到小姑娘忐忑的一声:“阿爹。”

是月娘的声音。

赵世番的怒气就先按捺下了。回过头去瞧见月娘从屋子里追出来,月光下仰着一张苍白不安的小脸,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赵世番就有些怜惜她,道:“你怎么还没睡?”

昨日出了事,月娘就被太夫人带去慈寿堂,她也不知雁卿那边情形如何。只是昨日一夜太夫人都没回去,她心里也隐约觉得不好。又担忧雁卿,又生怕柳姨娘出什么事,便偷偷跑回鸿花园。才进屋就瞧见赵世番从东间出来。月娘心思敏锐,看赵世番的模样,已瞧出他是生气了。

她自然也知道,柳姨娘最大的罪过在哪里。

心里害怕,可还是咬紧了嘴唇,上前对柳世番道:“阿爹打我吧。是我不留神推倒了姐姐。屋里太乱了,我绊了一跤,就……因姐姐摔晕了,夫人很生气。我十分害怕,就没敢说出来。姨娘她是为了护着我才不说的。阿爹,我……”

赵世番就一愣,瞧见月娘肩膀发抖,闭了眼等他去打。他也就冷静下来了,月娘一向乖巧聪明,他是十分疼爱的。

先前听柳姨娘说,雁卿给阿宝玩琉璃珠,他虽也气恼,却没说真要迁怒雁卿。此刻自然也是没迁怒月娘,只是心里不好受也是真的。

他还担忧雁卿,没气力教导月娘,就只说:“起来吧,回去好好反省。”月娘摇摇欲坠地起身,依旧苍白着脸色,难受、害怕都写在脸上,却又难受害怕得哭不出来。赵世番顿了顿,就又说:“你和雁卿玩得很好?”

月娘忙道:“是,姐姐还带我蹴秋千……”

赵世番就点了点头,说:“等姐姐好了,记得要去向她赔礼。”

月娘忙道:“是。”

赵世番才对她挥了挥手,道:“去瞧瞧你姨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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