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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渐渐摸索出了沈自酌的口味。他的口味清淡,不怎么热衷荤腥,虽不挑食,但也有偏好——譬如香菜和蒜碰得少,姜和葱倒还好,对白肉的喜欢要远甚于红肉。蔬菜里最喜欢小白菜,其次是各种瓜类,最不喜欢的是茄子。了解这些后,谭如意做菜越发得心应手。每日所做的菜式,总能恰到好处地命中沈自酌的喜好。

两人也培养出了另一种默契,谭如意负责做饭,沈自酌则会主动洗碗。谭如意本就不那么喜欢做善后工作,如今有人帮忙,做饭的乐趣顿时又翻了倍。

吃完饭后,沈自酌照例进厨房洗碗,谭如意拿了块抹布过来擦桌子。哗哗的水声中,沈自酌的声音传过来:“洗洁精快用完了。”

谭如意忙说:“我明天下班回来顺便带一瓶新的。”

她擦完桌子,正要将抹布拿进厨房清洗,忽然头顶灯光一闪,整个公寓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谭如意正往前走,黑暗中不慎勾到了椅腿,脚下顿时失去平衡,她忙伸手撑住才稳住身形。这一下动作太大,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脚腕处溅上些许液体,似是放在桌上的玻璃水壶被打翻了。

谭如意伸手去掏口袋,发现手机不在身上,沈自酌的声音此刻响起:“怎么了?”

“没事,水壶打破了。”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对面大楼也陷入一片漆黑。

厨房里水声停了,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厨房里亮起了一捧光,沈自酌轻缓的脚步声朝着自己靠近,谭如意问道:“停电了?”

无边的静默,谭如意正要再问,沈自酌已到了跟前。

紧接着,毫无防备,沈自酌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心脏被人掐住似的一紧,谭如意呼吸一滞,本能地挣了挣,却被沈自酌攥得更加用力,他说:“别动。”

沈自酌手掌有些凉,还带着来不及拭干的水痕。谭如意觉得此刻他正攥着的,分明就是自己忘了跳动的心脏。

沈自酌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着谭如意的脚边,拉着她越过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离开餐桌。

沈自酌看着她脚下,问:“踩没踩到?”

谭如意急忙摇头:“没有,再说穿着拖鞋……”她声音渐低,耳根、脖颈发烧般地发热。

沈自酌还牵着她,似乎并没意识到有何不妥。谭如意心跳得仿佛一匹不安分的野马,正要挣断缰绳从胸腔里奔逃而出……她已经过了那个想要挣脱的阶段,有些放纵地让自己感受此刻的心悸。

沈自酌一手牵着她,一手给物业打电话。物业回复是附近维修下水道挖坏了电线杆,才导致整片小区都停了电,目前已在抢修,并坦言半个小时后就会通电。

沈自酌收了线,也一并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说:“坐一会儿吧。”

谭如意低垂着头,睫毛轻颤,连带着声音也抖得好似断了线:“好……”

明亮的一捧白光照着她的脸颊,显出几分玉似的质感。沈自酌略微一怔,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没被她的穿着吸引目光,而是注意到了她的长相。她的五官小巧,并未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拼凑在一起,却有种恰到好处的和谐。他记得唐舒颜曾说他是典型的理科生审美,看任何东西先看是否能够呈现出整体美感。

他便又想到谭如意那件茄子紫的开衫,事实上谭如意的多数衣服都和那件开衫一样,板型普通,色彩庸俗。他并非以貌取人的人,却也每每被她的衣服惊得刷新了认知。如今仔细看过谭如意的五官,更有种璞玉蒙尘的感慨。

谭如意已去沙发上坐好,沈自酌回过神,跟了过去。气氛显出几分无所适从的尴尬,两人似乎都想要打破这氛围,却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让尴尬成倍增加。

一时又陷入沉默。

沈自酌不善于找话题,谭如意则是陷在了方才那意义匮乏的牵手之中,胡思乱想同自我唾弃相互攻讦,脑海中一时乱得如一锅煮沸的粥。

沈自酌关了手机的照明功能,黑暗再次笼罩下来。看不见沈自酌的脸,谭如意呼吸顺畅了些,声线也稳定起来:“小时候经常停电,住在农村,用电量稍大一点就会跳闸,那时候没有空气开关,经常要换保险丝。”

沈自酌问:“你换?”

“我换。要搭这么高的梯子,”她在黑暗中比了比,想起沈自酌看不到,又收回手,“谭吉会在底下帮我掌着梯子。”

“你爸呢?”

“他喝得醉醺醺的,谁敢让他上去。”

静了一会儿,沈自酌问:“还会别的吗,除了换保险丝?”

“会的多啦,只是现在已经没机会施展了。比如抓泥鳅、捉螃蟹、捕蝉、养蚕、插秧、熬苕糖……”她如数家珍,转念又想,自己说的这些好像离沈自酌的世界都太遥远了,便笑了笑,声音低下去,“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本事,乡下的孩子都会。”

“苕糖是什么?”

“红薯熬的糖,过程挺复杂的,我也只跟着熬过一回。那时候没什么零嘴,苕糖酽酽稠稠的,用米糕或者糍粑蘸苕糖都特别好吃。”她想到自己也是十多年没吃了,心里平生出一股怅然。

“现在还能做吗?”

“能是能,就是我不太记得具体步骤了,还得回去问问老人。再说即便知道步骤,熬制时要用乡下那样的大锅,目前也是没条件的。”

沈自酌“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想到一件事,便说:“下周去郊区烧烤,方便的话,把谭吉也叫上。”

谭如意怔了怔:“是沈先生公司组织的吗?”

“不是,”沈自酌看她一眼,“几个关系近的朋友。”烧烤这建议,实则是唐舒颜提出的。他结婚已是名义上的事实,他同谭如意的相处也并非一朝一夕,既然如此,他想总归是要熟起来,不如早介绍她与他们认识。

沈自酌并未当场同意,仔细权衡之后,才应下来。

谭如意想了想:“我能不能邀请夏小姐?”她想着夏岚正在闹离婚,应该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可以。”

这句话一说完,头顶灯光一闪,整个房间复又恢复光明。谭如意一时没适应,眯了眯眼睛,心里倒有些期盼这光亮最好永远都不要来。片刻后她站起身,去收拾打碎的玻璃壶。

沈自酌却抢在她前面:“我来吧,你别扎了手。”

沈自酌将地上的碎片扫干净,又找了块泡沫出来,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按着地板。谭如意在旁看着,心中陡然盈满了愁绪。

这样一个男人,能如此低下身段,却并不显卑微,反让人生出仰望之意。

沈自酌将吸附了细碎玻璃碴的泡沫扔进垃圾桶,谭如意回过神来,忙走进厨房,这才发现厨房的灯竟然没亮。她按了两下开关,探身对沈自酌说道:“灯泡好像坏了。”

沈自酌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也按了两下:“好像是。”他这动作,好似将谭如意虚虚地罩在怀里。谭如意忽觉后颈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放缓了呼吸不敢用力。沈自酌并未察觉,按完开关就走出去了。片刻后,他拿着一支手电和一只日光灯泡返回。他一并将东西递给谭如意,去餐厅搬了张椅子,嘱咐她:“帮忙把闸关上。”

谭如意忙不迭点头,依言去门口将闸拉了下来,又打着手电回到厨房。沈自酌已经站上椅子,谭如意急忙将手电光对准头顶的灯罩,又生怕椅子歪了,腾出一只手死死掌着。

不过片刻,沈自酌就换好了。谭如意伸出手,沈自酌抓紧了她的手掌,从椅子上跳下来。谭如意去将闸打开,这边沈自酌按了两下开关,说:“好了。”

谭如意关上手电回来,沈自酌正将椅子搬回餐厅。她走近,忽发现他头顶沾了一缕蛛丝,忙说:“沈先生,你头发上沾东西了。”

沈自酌伸手拨了拨:“还有吗?”

“还有。”

沈自酌又拨了拨,仍是没有拨下来。他忽地往前一步,朝着谭如意低下头来,冷不丁地说:“帮我。”

谭如意一怔,点了点头,手指缓缓靠近,拈住蛛丝扯了下来。指尖似在发烫,她忙悄悄蜷起,低声说:“好了。”

沈自酌又伸手在自己头发上摸了下,抬起头来,恰好对上谭如意的目光。

千百余词句中,从谭如意的脑海里蹦出了最不贴切的一句:石火光中寄此身。

沈自酌的眼睛仿佛深海无垠,而她是纵身其中的一只蜉蝣。

气息和体温如此靠近,谭如意不能动弹。放肆的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生怕一旦挥霍,就让这本已短暂的一刻转瞬而逝。

最终,沈自酌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轻声说了句:“谢谢。”

谭如意暗暗长舒一口气:“厨房还没收拾完,我自己来吧。”说着绕过沈自酌,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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