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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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远远只好先点。
拿着菜单,蔡远远眼花缭乱,他最讨厌点菜了,选择太多,不知道吃什么好。他干脆胡乱地点了一个套餐,以及一些小零食——为鹿雪禾点的。
许言永其实很想借这个机会,表明他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不反对女儿这样早恋。他愿意祝福他们,像一个贴心的老爸做出的最温情的举动。
鹿雪禾却不领情,一直不与爸爸对看,目光始终回避躲闪。
餐厅里冷气开得很足,一顿饭,三个人都没什么话,吃得冰冷无味。
出来的时候,许言永又问,要不要买点零食带回去吃?
学校偏远,很多零食确实买不到。许言永记得,宝贝女儿以前很爱吃零嘴的,家里的冰箱里零食都塞得满满的。
鹿雪禾还是摇头,那样子很像她的母亲,看起来温柔,却透着倔强。虽然倔强,又心肠柔软。只是因为他做的事,确实太过分,才使得一贯温柔克制的鹿雪禾母亲离家出走吧。许言永摸出墨镜,戴上。他不想在小辈面前,红了眼圈,太难看。
那次出走回来后,鹿雪禾的脾气似乎都变了。许言永默默开车,回学校。车子渐渐加速,路边的街灯,光芒连成一线,温暖的黄,一下子照亮三个人的面孔。
车里放了一首歌曲,女声低低地唱:
“I set out on a narrow way many years ago Hoping I would find true love along the broken road But I got lost a time or two……”
蔡远远仔细辨认这首英文歌曲的歌词,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他的英文实在很烂,听不懂,只零碎明白几个单词。鹿雪禾的英文好,一定都明白。他本想问鹿雪禾,却看见鹿雪禾恻脸看外面,玻璃窗映出她的面孔,分明有泪光。
蔡远远抽出纸巾,悄悄塞到鹿雪禾的掌心。
歌曲仍在继续:
“I think about the years I spent just passing through I'd like to have the time I lost and give it back to you But you just smile and take my hand You've been there you understand……”
回到学校。
许言永跟蔡远远一起把鹿雪禾送到宿舍楼下。
鹿雪禾说:“谢谢,再见。”
到此为止,她才说了不到五句话。
走上阶梯,她忽然回头看了许言永一眼,那眼神很复杂,似乎看见的是陌生人,又似乎看见的是熟悉无比的人。
蔡远远问许言永:“伯父晚上在哪里休息?”
“我已经订好了宾馆,你也早点回去的。”许言永看出,这是个好男孩,细心体贴。
许言永似乎想起什么,他钻进车里,出来时候,递给蔡远远一张名片:“有什么事情,和我联系。过些时间,我再来看望你们,帮我好好照顾小禾。”
蔡远远点头,很用力。这是对他的承认,也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他是这样理解的。
蔡远远也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许言永,就与之道别。
他一直走到所在的男生楼2栋,正要上楼,来了一个电话。
手机显示,来电是才告别的伯父许言永。
蔡远远犹豫了一下,铃声就没了。
想必是那边挂断了。
蔡远远心里的疑问,多少有了一点眉目,在暑假期间,他常常请湛蓝吃东西,从湛蓝那里,能够听到的,都听到了。
可惜有限。
他揣摩着鹿雪禾的爸爸许言永找他,恐怕是想来一次深聊。可他觉得,似乎还没熟悉到那样的程度,毕竟才见过一面。他不知道见面了,说什么,该如何说。毕竟太多事情,他都没搞清楚。和一个大人之间,也很难沟通的吧?就像自己和爸爸之间一样,有代沟啊!
蔡远远还是回了个电话过去:“伯父找我吗?”
“是啊,本想请你去喝杯咖啡,不过你明天还要上课,我改变了主意,这几天我暂时不离开,等到周末再见,好吗?”这次许言永声音里带着点熟悉的口吻了。
那当然好,蔡远远心想。嘴巴上,他也含糊地说:“好的。宿舍已经熄灯了,我先睡觉了。伯父晚安。”
宿舍里其他男生,在没有边际的聊天里,渐渐都睡了。蔡远远却睡不着,越到夜里越宁静,可以听见其他人的长长短短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池塘里青蛙微弱的鸣叫。
蔡远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没用。
他想起了白色的老房子,他和鹿雪禾在小镇过的第一个夜晚。半夜,他隐约感觉嘴唇上凉凉的感觉。霍然,蔡远远坐了起来,睁大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神仿佛有细小的两团火焰在燃烧。
他醒悟过来,那是被吻的感觉。
在游泳池,给鹿雪禾做人工呼吸的那次,也是同样的感觉,凉而柔软。那天晚上,原来,是鹿雪禾偷偷进入他的房间吻了他。
蔡远远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要确认下那种冰凉的感觉。可惜,他的手指热热的。他摸摸自己的额头,也是热的。
他闷闷地躺下。听手机上保存的几首歌,那里面一共十一首,反复播放着。最后一首,是《hold me close》。低而深情的乐声里,他渐渐有点迷糊了。
回到白色房子里了吗?
是在白色房子里,还没有老旧,家具还是新的。四周满是镜子,他看见自己那么小,几十个自己,是十岁那年的样子吗?
一个熟悉的女人走近他,抱住他,说,乖,妈妈就要走了,以后会来看你的。他惊恐地看着这个女人,却叫不出“妈妈”那两个字。他越想说话,却越说不出来,只有喑哑的怪声。他只有用手紧紧抓住妈妈黑色上衣的衣摆,可是他的力气耗费干净,那衣服轻易挣脱了他的手。
妈妈笑了一下,招了一下手,一个转身,就不见了。又一个转身,妈妈是站在飞机舱门口,眼角似乎流着泪。白色的大雾袭来,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他自己。在雾气里,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是爸爸的声音,却始终找不到爸爸的人。
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他,他身不由己地挪动着。那种感觉,如同被无数的手推来推去,却无从反抗。
最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影无比沉默,走到他身边来,他却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孔。但是,充满了害怕的蔡远远忽然觉得心中无比安定。这个人,是来拯救他的吧。这个人在身边,他就恢复了理智,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是梦,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醒来就没事了。这个人牵住了他的手,也用一种沙哑的、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说,醒来吧,醒来吧!
蔡远远就醒了。
但是,这个梦的内容,还是叫他纳闷地寻思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梦见妈妈和爸爸不稀奇,但是,梦里还有一个人是谁呢?可惜一点也看不清楚。
连轮廓,都是抽象的。
下半夜,蔡远远又稍微睡了一下,没有再做梦。
天亮了以后,蔡远远提早出了宿舍。
路过高一的教室,他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太早了,那里还没有学生到,空荡荡的。他曾经坐在倒数第二排。
那熟悉的位置上,他曾经是最沉默的一个人。刚刚摆脱自闭的那一年,他不和同学说话,也不怎么理睬别人。直到高一的第二个月,他接到了一封信。是一个想和他交笔友的女孩子,说是在杂志上看见了他的地址。
是的,蔡远远曾经在无聊的时候,干过发布自己地址的事情,不过那也是更早以前了,应该是初中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女孩是怎么找到他高中地址的。
后来他们开始聊天,先是在书信里交换联系方式。然后用电子邮件来往,那个时候才刚刚上网,注册了一个elong公司的电子邮件。
那个女孩子说不习惯电话,没有给电话号码,她愿意一直这样用电子邮件说话。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真要凭借声音来说,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紧张,说不出话来。
和那个女孩子聊得很开心。
真的很舒服,她仿佛是上帝派来的一个天使,理解他所要说的全部难过,她鼓励她,与他分享好歌,安慰他……
蔡远远发现,一天不去看她的回复邮件,就无法安心坐在教室。那段时间,他几乎疯狂地上网。
年轻的男生,不是没有一点幻想的。也许这个女孩子,被派来还有着更加美好的使命。她,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恋人。然后,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她的署名叫小雪。
高二不到,小雪忽然就没有再按时按周期发信过来了。好像,以前聊得太多,有一天忽然没话说了。隔了几周,才又发来一封,但是文字很少。
邮件渐渐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就中断了。
蔡远远不习惯忽然少了一个人的牵挂。坐立不安。
如果见过照片,也许脑海里还会冒出这个女孩子的样子。但是没有见过,想象也没有了依据。只能够模糊地幻想着,是一个漂亮的、长头发的、穿白色球鞋的女孩子吧!
写信过去,没有回信。
后来,他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也许是长大得太快了,他突然就不需要这样一个朋友了吧。小雪没有催促他,也没有责怪他,像她出现时一样,静默了,不再联系了。
小雪,小雪……
蔡远远念着这个封藏在记忆里的名字。
小雪是谁呢?其实,他应该感谢她的。
在他最寂寞的时候,舌头与嘴巴几乎废弃,她一直陪伴他“说话”。
蛐蛐声响起,是鹿雪禾来的一条短信,问他买好早点了没。
蔡远远就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全程仆人。不过,就算是仆人,也是幸福的仆人。
蔡远远到食堂去,买了鹿雪禾要吃的一小份全麦面包,一份蔬菜沙拉。他自己则是吃了一碗分量十足的三鲜米粉。
计算好时间,蔡远远到了教室。看了看黑板旁边的日历,这天是星期五,高三规定的是单休。也就是说,明天晚上他就有时间了。
马上,鹿雪禾就来了。
他忽然很期待见到鹿雪禾的父亲。
和往常一样,下课后,蔡远远牵着鹿雪禾的手出去吃东西。但是,鹿雪禾一天都没什么胃口。早上的面包只吃了一半,还有一半丢给了小树林里的松鼠。她今天穿着一双透明无色的软凉鞋,进入11月后,天气降温了一点,但还是比较热。
鹿雪禾的裙子是粉红色的。蔡远远看着她,一刹那有些痴了。他忽然觉得她是那么美,比起池塘里的睡莲,也没有一点逊色。风吹动她的裙子,鹿雪禾就如同一朵睡莲在摇曳。鹿雪禾像是什么都没觉察,低头,抿着嘴唇轻轻一笑。
一起走了大半的路,到了没有人的蔷薇园。周末大家都放松去了,这里很寂静。
花的香,弥漫如海洋。
鹿雪禾忽然说,等一下,蔡远远就下意识地停步,扭头,看着鹿雪禾。他想问怎么了,但是,他没有问出来。
鹿雪禾也转过身来,踮起脚,亲上蔡远远的嘴唇。蔡远远呆住了。
这种感觉,只可以说很玄妙。这么舒缓,又这样迅速。
她的嘴唇带着凉意,手掌心却滚烫。蔡远远的心里如岩浆流淌,嘴唇上,却像接触到了冰激凌,有着微微的甜。
人工呼吸那次不算……
夜半,她偷吻的,也不应该算……鹿雪禾在心里想。这样的一天,她永远不会忘记。
这一个,才算是真正的初吻吧。蔡远远,也在心头这样说。
蔡远远永远不会忘记。
等到人完全分开,一路上,鹿雪禾再也不说话了。蔡远远没有去看鹿雪禾的眼睛,他看着前面,紧抓着鹿雪禾的小手,小声而坚定地说:“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这便是誓约吗?
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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