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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哦。”今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司务厅又丢东西了?”

“鬼才知道。”杨岳循着她的目光往河面上望去,好奇道,“看什么呢?”

“看见那个跳水杂耍的没有?”今夏努努嘴。

随着她的话语声,赤膊汉子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自高竿上跃下,抱膝连打了三个筋斗,扑通一声穿入水中……正是春寒料峭时,河面虽未结冰,河水却是冷得刺骨,杨岳不禁缩了缩脖子,替那人打了个哆嗦。

“我卖三串豆干的工夫,他都跳八回了。”今夏无限羡慕地望着爬上船的赤膊汉子,“他蹦跶一晚上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月俸,你说咱们还当捕快干什么?”

“你不嫌冷?”

“你会嫌银子冷么?”

今夏低头看向小山般的一堆卤豆干,也不知何时才能卖完,长叹口气。

“又缺银子了?”杨岳很是了解她。

今夏还未回答,摊子前便来了人——

“要四串豆干,两串浇辣汁,两串撒梅子粉,越酸越好,我娘子现下就想吃点酸的。”宠溺的语气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正是陪着老婆来逛夜市的孙家老大孙吉星。

尽管很不愿抬眼,但冲着收钱的分上,今夏还是快手快脚地弄好豆干递过去,面无表情道:“四个铜板,谢谢。”

孙吉星付钱。孙氏接过卤豆干,眨眨眼看她:“咦,今夏,怎么是你在看摊子?你不用抓贼么?”

“……咳咳……是特殊任务。”今夏压低声音凑过去,“近来官府正在部署一桩大行动,你们没事少在街面上走动,尤其你怀了身孕,磕着碰着就更不好了。”

孙吉星一听便紧张起来:“当真?!”

今夏示意他们看向旁边的杨岳,反问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两人杵在这里……真是为了卖豆干?”

孙吉星忙搀着娘子急急回家去,杨岳目送他们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朝今夏诧异道:“好端端的,吓他们做什么?”

“他们这对恩爱夫妻在我娘面前转悠一圈,我娘回去就得埋怨我一车的话,我还不能还嘴,真能把人生生憋屈死。”

她烦恼地捏捏眉心,忽地听见左侧人群中起了一阵喧闹,正欲伸头张望,便见有一头戴飘飘巾身穿三镶道袍的男子跌过行人重重摔过来,不偏不倚正摔在她的豆干摊子上,立时卤豆干洒了一地,各色酱汁四下飞溅!

“喂!你……”

见他手上尚拿着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显然是走街的算命先生,今夏伸手欲去拉他,不料算命先生反手挥来,袖底露出雪亮的长匕首,蓝芒冰冷,一望便知刀刃上抹了剧毒。

“小心!”杨岳大骇,抢上前去。

这一变故甚是突然,饶得今夏反应机敏,及时侧身,匕首还是斜斜削去她半幅衣袖。

杨岳已出手,却有人后发先至,只见一青影掠过,凌空飞腿直接将算命先生踢得呕出鲜血,只能撑在地上勉力挣扎着。

“说!把密报藏在哪里?”

来者身穿竹青实地纱金补行衣,本色厢带,甚是轩昂齐整,一脚踏在算命先生持匕首的手腕上,语气冰冷得像是渗出丝丝寒气。

“……不知道!”算命先生疼得冷汗直冒。

这位青衫者,今夏认得。

当今天下,位高权重者,刨去高高在上却只一心向道的圣上,独剩下二人。一个是严嵩,内阁首辅,在朝中结党营私,自不必说。还有一人,陆炳,锦衣卫最高指挥使,他和世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哥们,还曾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中救出圣上。他和圣上的关系就一个字铁,两个字瓷实,三个字没得说。陆炳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官,虽说排除异己,大权独揽,但至少恪尽职守,也确实平反了诏狱中不少冤案,不过满朝皆知,他与严嵩交好。

锦衣卫最高指挥使大人的风采,今夏是领略过的,陆炳其人剑眉星目,长须飘飘,器宇轩昂,目光流转,不怒而威,很是慑人。

而今夏眼前的这位青衫者,正是陆炳的儿子,陆绎。陆炳是武状元出身,而据说陆绎武功高强,不在其父之下,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在她看来,就相貌而言,陆绎应该是肖似其母,威武不足而俊秀有余,唯独那双眸子酷似其父,神色间波澜不惊,与年纪不大相称的沉稳,又多了几分清冷。

陆绎的脚微旋,加了点力道,今夏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算命先生手腕骨头在噼啪作响。

“我……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的声音凄厉至极。

这位算命先生身携抹毒匕首,自然绝非善类,今夏虽然知道锦衣卫向来手重,但他这般逼供,她还是有点忍不住,上前开口道:“不知这位算命先生所犯何事?便是要审讯也该……”

她话才说了一半,陆绎连眼皮都未抬,衣襟摆动,露出系在腰际的锦衣卫腰牌,冷冷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一见来者是锦衣卫,周遭围观的百姓饶是再好奇,也不敢再看下去,悄然无声地迅速散开。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新丰桥头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其间又有四人赶到,皆清一色万字巾青蓝长身罩甲革带皂皮靴,正是锦衣卫校尉的装束。这四人至陆绎前,恭敬施礼禀报道:“大公子,曹昆已死。”

今夏听见曹昆两个字,已然明白了点什么,免不了暗叹口气:不过半日工夫,曹昆果然受不酷刑,给折腾死了。

当捕快这两年多,今夏性子自是拘了不少,给自己也书了许多人生格言,例如: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给自己的人生规划,自然是朝着俊杰这条路一路狂奔。当下她虽然看不惯锦衣卫这副高高在上的德行,可六扇门也确是无权干涉锦衣卫的案子,原也想走,但目光落到一地豆腐渣上,再想到娘亲的脸色,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格言就适时地冒出来。

她尽可能让声音带上点哭腔,最好有楚楚可怜的效果:“官爷,你们办案也不能砸了我的摊子啊!”

没人应,也许压根没人听见。

陆绎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头,指着算命先生道:“带回诏狱!”

算命先生自是知道诏狱可怖之处,脸色惨变,忽然猛力起身挣扎,竟不是为了逃走,而是揉身扑在那柄抹毒的匕首上……

那毒甚是霸道,不过眨眼工夫,算命先生口吐黑血,一命呜呼。

陆绎眉头紧锁,言简意赅地下令道:“搜身。”

四名锦衣卫将算命先生的尸首一通细搜。今夏与杨岳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从头到脚,解开尸首的发髻,再到贴身衣物,连鞋底都被划开来,以防藏物。

“活做得还挺细。”杨岳瞧着,朝今夏耳语。

今夏对此不屑一顾:“这有什么,熟能生巧而已,顶多也就是咱们衙门里仵作的水准,一帮子粗人。”

陆绎背对着他们俩,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微微侧头,余光寒冷如冰,弄得本待说话的杨岳收了声。

“陆大人,没有!”搜查完毕,校尉向陆绎禀道。

“你猜他们在找什么?”出于捕快的本能,杨岳很好奇,压低声音问今夏。

之前杨岳说兵部司务厅丢了东西,而曹昆正是兵部的,今夏心中已经隐隐猜到,只是不便说出,便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关系军国大事的大案。”

陆绎再次侧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寒光的意思很明显:闭嘴!

现下对于今夏来说,迫在眉睫的事情倒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眼前这个被砸烂的豆干摊子。于是她再度开口,语气诚恳而朴实:“官爷,我这些豆干其实不贵,您给个二两银子也就够了。”

与此同时,其中一名校尉满面担忧地对陆绎道:“两个人都死了,又找不到图,都督那边……”

“咳咳,”今夏迫不得已在后头提高了嗓门,“几位官爷,你们至少应该赔点银子吧!”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很难让人忽视,这下子,不仅仅陆绎,连一众锦衣卫也全都看过来了。

“二两银子就够了。”今夏赔着笑,示意他们去看一地的卤豆干碎渣。

“找死啊你!还不赶紧滚!”一名校尉恶形恶状朝她喝道。

在银两问题上,今夏向来很有韧性,寸步不移:“赔了银子我就走,不然我没法跟我娘交代。”

“你……”

校尉逼上前作势欲打,被陆绎一个厌烦的摆手制止住。

“给她银子让他们滚!”大事当前,陆绎显然不愿多生事端,更不想再看见无关的闲杂人等。

他的命令校尉不敢不听,只得取出钱袋,丢了二两银子给今夏。

今夏喜滋滋地收好银子,与杨岳准备离开,行出几步之后,刹住脚步回头看向陆绎,心情甚好地提醒道:“我不知道诸位官爷在找什么,不过他的衣袖上有青苔的痕迹,鞋子半湿,我猜他在之前刚刚去过距离河水很近的地方,比如桥洞之类的。”

陆绎盯了她一眼,然后单膝蹲下查看,果然在算命先生的左右衣袖都有蹭过青苔的痕迹。

“那个地方有点高,所以他把脚垫起来了,左手扶着墙,用右手去够。”今夏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左手的指甲缝里会留有青苔屑。”

陆绎执起尸首的左手仔细察看,果然在中指缝中发现几星青绿,若有所思。

今夏见他已经明白,便转身离开,身上揣着二两银子,脚步比平常轻快许多。

“早就说他们是一帮子粗人,就知道打打杀杀,上不得台面。”对于锦衣卫这套作风,她很是不屑,边走边朝杨岳道,“他们若是能干些,明天早上咱们就不用去兵部司务厅了。”

“你又知道?”

“人都死光了,东西也找着了,还有我们什么事?”今夏想想又觉得有点惋惜,“早知道曹昆通敌,赏格也该高些才对!”

半个时辰后,裹在油布内的蓟州布防图在一处桥墩凹处被找到。算命先生真名为宋永文,实际上是隐藏在京城内的双面细作,专门收集情报然后高价卖出。曹昆得罪上司,被调离京城,为报复偷出布防图卖给宋永文,而后携齐丘氏私逃。

案情告结,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深夜进宫,嘉靖余怒未消,下令革去兵部尚书、兵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一年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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