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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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中华】
诈尸这词儿很奇怪,明明出现在怪力神话里的频率那么高,说的却是件合乎科学的事儿。真的合乎科学吗?才学法医那会儿,我总问自己这个问题。
1978年,发生在中国湖南某地的新生婴儿夭折半日后“起死回生”的事件曾引起不小轰动,后来北京的医学专家从科学角度解释这种假死现象,不过是由于患儿具有某种先天性器官缺陷,造成才出生时婴儿的循环、呼吸和脑的功能活动高度抑制,生命机能极度微弱。
相同的例子,我还看过一则,脑部突发性触地造成的对冲伤让“死者死亡”,后来因为外界某种刺激,那人又“死而复生”了。
外婆说我就是那个外界刺激,她说我太吵。我哪里吵了,我本来就没几个亲人,唯一的外婆差点挂了,声音大点都不许吗!
门里的外婆挥挥手,打发我出门,后来也赶过来的韩琤和穆子美她们也朝我使眼色,就连小屁孩穆子业也是,他们的样子就像在说:“快以光速从我们眼前消失。”其实我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火,可看看手里的外创药,我还真回忆不起来——我打叶之远了?
真打了,下手还相当不轻,叶之远那张脸就是铁证。看足他五秒钟,我叹气认命:“就这伤势,估计就算我想抗辩上诉,也是直接驳回的结果,简直不容抵赖嘛。”我在医院楼下的条形长椅上找到的叶之远,他侧对着我坐着,还不知道我来。他左脸对着我,白净的脸上,两道血檩子末端还凝着血珠。
我低头看看右手,然后一顿揉搓,我是想着把指甲缝里原本属于叶之远脸上的肉给弄没了,没想到弄得声响有点大,再等我抬起头,刚好对上叶之远的眼。
“外婆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我打人挺疼的。”我俩几乎异口同声。
他先笑了下,样子却不开心,他问我:“外婆好点了吗?”
“拍了片,大夫说她那块栓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消了,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那很好。外婆是吉人自有天相。”叶之远这么说时,我没告诉她包括外婆在内的我家人里的大多数,都把叶之远看成了那片“相”着老太太的“天”。
他要是天,那这天未免也太不禁挠了吧,整个被我抓花了一大片。我递上手里的东西:“我下手重,你快擦擦药吧,不然真毁了容将来讨不着老婆,就算你家里人不找我拼命,我家里人也会杀了我的。”想起出门前,他们人手一副那可是你亲老公下手怎么这么狠的嘴脸,我头疼地递药给叶之远。
他和我说谢谢。
外创药膏是我在药房开的,铝皮纸包的软膏,密封状态,我看叶之远打开盖子瞧了半天,似乎在发愁手边没有工具打开软膏。数学系的高才生都笨成递减数列了,动手能力忒差,我心里嘲笑着,伸手又拿回了软膏:“这种情况,你就该从尾巴下手啊。”
我演示着逐层打开软膏尾巴上的卷边,心里美滋滋:“一挤不完了,笨的。”
谁知道,这一挤压根没完,我劲儿使大发了,白花花的软体药膏直接挤到了我脸上,可真丢人。
我放下药膏,在身上摸索着找纸巾擦脸,可夏天,衣服穿得都单薄,身上连口袋都没有,更别说纸巾了。我转身准备回住院处的水房清理一下,叶之远却叫住了我:“等等。”
“你就这么回去,不少人都得和你行注目礼。”拦下我后他拿出药盒里自配的塑料手套,对我说:“站着别动。”
他把药膏从我脸上刮下来,直接抹到了自己脸上,动作连贯自然,这让开始觉得有点别扭的我说不出哪里别扭。他说这是废物利用。
我脸上的东西怎么就成废物了!我想争辩,可叶之远的手机响了,我只得咽下嘴里的话,看着他讲电话。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他脸色都变了。
“中华,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看看,外婆这边我过几天来。”
“哦。”我说你去吧。
他个子高,步伐迈得也大,几步就走出了我的视线,直到那刻,我才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了,我被他摸了脸,还好几下!
还有,他什么时候叫我名字叫这么溜了?我试着叫了声“之远”。
啧啧,我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忒酸了。
【叶之远】
家里真出事了,还不是件小事。
叶文彦在外面那个女人死了,死在叶文彦买给她的别墅里,死因我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在我接到电话前,叶文彦已经作为嫌疑犯被警方带走了。
刘婶给我开门,才一进门,我就看到刘婶通红的眼睛。说句实话,刘婶和叶文彦感情不深,那小子从小爱犯浑,我记得有次因为什么事儿来着,文彦害刘婶的儿子受了伤,挺严重的伤,前年刘婶儿子来家拜年时,我见他胳膊上还有上次那起事故留下的疤。
刘婶不会因为文彦这样,她只可能为了我妈才红了眼。
“刘婶,我妈呢?”我问刘婶。刘婶指指楼上:“楼上书房打电话呢,都打了一个小时了。”
我拍拍刘婶开始驼的背说;“没事,我去看看”。
刘婶朝我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其实不需要她说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大约在叶家人眼里,我这个只会演算方程式的书呆子,除了说得了嘴边几句安慰的话外,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又怎样,我总要做点什么。站在书房门口,我敲了几下门,没人应,我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坐在窗前的我妈,电话似乎早打完了,她手里握着个旧烟斗。
我妈喜欢抽老式旱烟,在烟斗篓里加点烟草,点上火,吧嗒吧嗒的抽。我不吸烟,无论是卷烟还是我妈这种,我体会不了这东西能让人体会什么快感,除了烟味儿够呛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我咳嗽两声,我妈发现了我。
“幺儿,来。”她朝我招手,我走过去,蹲在我妈腿边,我发现老人家比之前又苍老了不少,这才几乎一天不到的时间。好在她是个久经风浪的人,精神气儿还在,她拍着我的手:“幺儿,文彦这次,悬啊……”
她和我说了文彦的事,提了许多之前电话里没说的事,那个女人是被人砍了八刀死的,发现尸体时,有人看到文彦就站在尸体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刀。
我在临水城郊的第五看守所里见到的叶文彦,千山和我一起去的。他虽然不是叶家的专属律师,不过因为擅长打刑事案件的官司,所以文彦的案子我妈请他做了文彦的辩护律师。
我们在会面室等了大约五分钟,门口传来链锁相互撞击,然后文彦出现在门口,他还穿着自己的衣服,白衬衫,黑色西裤。只是衬衫沾了灰,西裤有褶皱,我注意到他右膝上的变化,应该之前单膝跪地过。
“还好吗?”等他坐下来我问。叶文彦神情有些呆滞,看起来受到的刺激不小。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在那儿,可连问几声他都没反应,我皱起眉,脑子里乱飞的数学定律在这时候丝毫不能帮助我和叶文彦沟通。
贝祖定理为什么就不能活学活用到计算人类脑思维上呢?我挺苦恼的。好在顾千山懂心理学,他尤其擅长循循善诱,我觉得如果顾千山但凡再流氓那么一点点,我就要看好家里几个女孩儿了,靠近他,实在是危险。
顾千山没几句话让叶文彦掉了眼泪,我还是头回见文彦哭,他捂着脸说不是他杀的女人,可却记不清自己怎么就拿起了刀子。
“这就很麻烦了。”离开看守所,站在黑漆大门前,顾千山对我说:“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呢?可能性有两种,一是你这个大侄子嗑了药,二是……他有意隐瞒了什么。”
“文彦能隐瞒什么呢?”:千山说等公安局的法检报告出来再说。
夜晚,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的几张照片,我第一次见这种血淋淋的照片,是那个女人的死亡现场照,这是顾千山费了些周折取来的物证副本。
我看着趴在地板上已经死亡的女人,一时看不出个究竟。
有人敲门,是刘婶,她说有电话找我。我下楼去接,中途我遇到了文彦的妻子,她抱着平萱往楼上走,看样子是去找我妈。平萱这孩子总让我心疼,之前没受过父爱,现在还可能失去接受父爱的机会。
坐在沙发上,我拿起电话,情绪不高。我“喂”了一声。
穆中华心情听上去比我稍微好点,但也没好多少,她问我什么时候能去医院,外婆想见我。
我犹豫了一下,把文彦的事情大致说了下,当然这其中我是隐藏了文彦和那女人关系的。谁知道接下去,我竟然听到认识穆中华以来她情绪最好的一句话:出人命了啊!不早说,这事儿找我啊!
她那个口气,听起来就像我小学同学他奶奶,每次听到超市打特价老太太就兴奋到跳脚,穆中华和我同学他奶奶,简直一模一样。
穆中华不来我家,我猜她是觉得身份尴尬,其实大可不必,非常时期,我妈是没那个心情和时间查她户口的,但这种情况换作将来的话,发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我盯着面前那杯红茶,脑子里想着某个阳光刚好的下午,我带她跟我回家,我妈和她,一老一小,一问一答,一个眼光挑剔斜着眼睛打量着未来的儿媳,然后另一个淡定自若,举着棒球杆把我妈投来的“球”一一击回,还个个都是全垒打。
就算这样,我相信中华和我妈也能相处愉快,虽然我妈对季海默不错,但我知道她骨子里不喜欢性格太软的姑娘,而中华她,够硬。
穆中华连着叫了我三声我才听到,我抬起头,她冲我晃着手里的照片:“这女人中的几刀集中在背部右侧,刀口分布较分散,凶手使右手,该是骑在死者背上将其杀害的。至于其他,我没看过现场,暂时只给得出这些意见。”
“已经很多了。”我脑子里模拟出穆中华说的案发模型,做模型是我们学数学的习惯,也算种职业病吧,于是有件事突然就跳进我脑海里,顾千山说过,警方到达现场时,文彦的确是右手持刀,当时是刀尖向外,我觉得哪里有点怪。
费了番口舌,我在咖啡吧要了把刀,回到座位,我递给穆中华:“这种姿势拿刀能制造出你说的那种凶杀现场吗?”
我让她按照文彦被抓时握刀的方法拿着刀,正握刀柄,刀口向上。穆中华瞧了我一眼,突然懂了什么,她盯着刀柄嘿嘿一笑,也几乎在同时,我被人一扯转了个身,屁股上紧接着挨了一脚,我直接就趴在地上了,下巴真疼!
可疼劲儿没过去,我背上又多了股重量。
穆中华骑我身上,快速地挥舞着手里的刀,一下一下,“嗖嗖”的刀声夹杂着四周越来越响的议论声钻进我耳朵,可奇怪的是我没觉得窘迫,当时我脑子里想起朋友和我说的一个故事,一男的骑车撞了一女的,之后男的每天骑车接送女的,一个月后,男的和女的说:“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反正你也让我骑这么久了。”然后他们成了男女朋友。
我就想,如果我问穆中华的话,她会是个什么反应。不过我问肯定不能那么问,我问要说:“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反正我也让你骑了这么久了……”
思绪被穆中华的笑声打断,她拍拍我,拉我起来:“叶书呆,看来你这书没白读,竟然会想到凶手是倒拿着刀的,我都想建议你转去我们系了。”
这没什么,我不过是发现了一个如果文彦是凶手,他正向握刀的方法并不好从死者背上使力的事实罢了。
我站起来,觉得鼻头热热的,原因不明,说不清是撞得还是怎么,我换了个话题:“八十八,你该长点肉了。”
穆中华先是一愣,接着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身高?”
“168.5。你鞋子是38码,手掌22厘米长,偏小。”我挠挠头,并没隐瞒我在人体各项数据指标方面有敏锐的洞察力。
穆中华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时脸不知怎么就红了,我听见她说了句“流氓”后,转身出了门。我挠挠头笑了,她也会害羞,我不是没报那个尺寸吗……
A,其实不小。
店员过来问我:“先生你需要什么帮忙吗?”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店里的人看我们已经很久了。这次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结了账,我出门,穆中华早就不见了。
回家后,我把我和穆中华发现的这个新证据告诉给了顾千山。顾千山听完,摸着下巴沉默地看我:“你什么时候和穆中华对上眼儿的?”
我没打算瞒他,实话实说:“我单方面发射,对方还没反馈信号。”
“单恋啊……”他感叹一声,脸上露出的笑让我看着发堵,我不想只让顾千山看我的笑话,于是我十分不经意地和他提起那天偶尔听到的事。
“千山,差点忘了和你说,你喜欢的那个南禕,我听穆家人说她正给自己筹备婚礼呢,就是新郎不是你。”我相信我和顾千山说这话时,我的眼神相当诚恳。
毕竟戳心窝的事要两个人一起有,才叫兄弟。
我看顾千山那张脸,知道这刀戳得不轻。结果那天,我们喝得有点高,晚上回家,迷迷糊糊地我竟看到“穆中华”坐在我家客厅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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