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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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对方挂掉电话后,她整个人僵硬地无法动弹,维持着接电话的动作很久很久,她觉得冷,尽管房间里的暖气已经开的十足,她仍觉得冷,这年的十二月,是吉米经历过的最冷的冬天。思绪被带到儿时,那个缺少温暖的家,那个除了母亲只有无限压抑让她打从心底排斥的家,以及那个从小到大只维系着血缘关系却从未真正当作父女的父亲。
她仿佛看到那年的春节,十岁的自己蹲在门口望着那个男人将母亲买来送给自己当作新年礼物的洋娃娃拿来送给了另一个女孩儿,那个同他同居的女人的女儿,那个会甜甜地叫他爸爸却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儿。
十岁的自己,那种铭心的痛渐渐在心里发芽。这么多年,他们很少见面,很少通话,她恨着他,在母亲过世后那种恨更加的强烈。
可是……那个让她恨着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吉米默默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订了最快一班飞回香港的机票,背了个大包出门。在公寓楼下碰到了正巧回来的温瞳,温瞳见这架势吓了一跳,忙问:“逃难?”
夜色掩盖了吉米苍白的面颊,她顿了顿,回答:“回去一阵子。”
“发生了什么事?”温瞳这才察觉吉米的不对劲,她太安静了,安静的让她觉得不正常,从没听她提起过回去的事情,三更半夜的却忽然背了个包回去,太诡异了,这不是吉米一贯的作风。
吉米摇摇头,勉强自己笑笑:“回去送终……温瞳,我……我爸爸没了……”
那种伴着悲凉的声音,听着比哭还难受。
温瞳哑然,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吉米。这世上最无奈的便是生离死别,面对这四个字,再多的言语都显苍白。她抱住吉米,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我送你去机场。”
她们在机场坐了将近三个多小时,吉米靠在温瞳肩上默默流泪,她是很少流泪的女孩儿,十八岁后便懂得哭是最无用的东西,她从不轻易流泪,尽可能地笑,你对这个世界笑,这个世界也会对你笑,可是渐渐地才发现,原来无论你多努力地笑,总是会有困难和伤痛等着你。
人生选择什么就必须承受什么,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她从未得到过父爱,现在却永远,再也不可能得到了。那个十几岁叫嚣着没有父亲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的吉米,在二十二岁的吉米眼里显得狼狈而逞能。
不是不需要,而是得不到,才会大声地掩饰自己的恐慌。从未得到,就已失去。
广播里已经响起登机的信息,温瞳推了推吉米,擦干她的眼泪:“该登机了,坚强些,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心里的痛却是过不去的。
吉米点点头,背着硕大的包慢慢往安检口走去,来的时候她未曾想到,回去竟是要面对这样一个局面,听到他离世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不在意都是伪装,即便这么多年,他们连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寥寥,可这一刻却难过的要死。所谓血浓于水,大抵就是这种无论如何都剪不断的血亲关系吧?
耳边传来起飞的轰鸣声,吉米闭上眼睛,飞机渐渐飞离这座城市,一万英尺的高空,她蜷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默默地流泪。
你一直想得到的爱和关注,你知道再也不可能会有了。再也没有比这更伤的了。十几个小时后,站在香港熟悉的街头,吉米第一次觉得,香港的冬天这样冷。
温瞳顶着红肿的眼圈到了打工的咖啡厅,顾臣尧和卢乔西正坐在角落的位置谈事,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她送过去两杯咖啡,原本准备立刻撤离,免得被顾臣尧看到自己哭了一夜的眼睛,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顾臣尧发现了。
顾臣尧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俯过头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皱起眉:“哭过?”
她拼命摇头,他讽刺道:“温瞳,你不是骗人的料,发生什么事?”
昨晚还好好的人,为什么只不过是一夜不见,就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哭成两只眼睛跟核桃似的肿。
温瞳招架不住顾臣尧看自己的眼神,最终举手投降:“好吧,其实……是因为吉米。”
一旁正拿起咖啡杯的卢乔西手一顿,又漫不经心的掩饰过去。
“她?她怎么了?”
“她父亲过世,午夜两点多就去了机场,现在在回去的飞机上,我有点担心她,她多要强的人,昨晚哭得跟泪人似的。”越是了解吉米的人就越能明白,让吉米哭成那样,大抵是她心里的逞强再也抵挡不住悲伤的侵袭。
顾臣尧沉默了,看向卢乔西,卢乔西只是望着窗外,落地窗上倒映出他的面容平静而温和,从刚才开始,就仿佛没有听他们在说话,他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卢乔西想起很久以前唯一见过一次吉米的父亲。那是他和吉米在一起三年,唯一的一次。那天是七夕情人节,放了学吉米拉着顾卢乔西要去维港看夜景,路过一家茶餐厅的时候卢乔西一把拉住吉米,要知道在这种节日还能找到空位那绝对是人品爆发,他把她拽进茶餐厅:“先填饱肚子要紧,不然到时候你又该粘着我说我饿着你了。”
吉米喜滋滋地拿着菜单点了一桌子,中途卢乔西出去接了个电话,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回去的时候吉米已经不见了,只剩她的书包孤零零地待在原地。经过的服务员告知吉米刚才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吉米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到处乱跑让自己找不到她。
卢乔西在茶餐厅外来来回回找了两遍,最后终于在一个弄口见到了她。她趴在墙上一动不动,远远望去,身影淡薄又飘忽。他过去的时候才发觉,她的手狠狠地握着拳头,几乎浑身颤抖,顺着她的视线,他看到远处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似乎还有个和吉米一般大的女孩儿,幸福地叫着爸爸妈妈,那看上去是在平常不过的一家三口。
“吉米?”他轻轻唤了一声。
吉米面无表情,脸上全无血色,对他扯了扯嘴唇,最终还是无法笑出来。
“怎么突然跑掉了?”
“卢乔西,我想回家。”她突然看着他说。
卢乔西微微蹙眉:“不是说要去维港看夜景吗?”
“我想回家。”
“那也得先吃饱了再回去。”
“我想回家。”
她第一次这样固执地对他说同一句话,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重复一句我想回家,送她回去的时候她一改往日的聒噪,一声不吭,到了家默默对他挥手示意,转身进了门。后来卢乔西才知道,那夜幸福的一家三口,那个男人,便是吉米的父亲。
她很少会提起父亲,甚至在别人夸赞自己父亲怎么怎么好的时候会骄傲而不屑的回敬一句有什么了不起。那一刻卢乔西才发现隐藏在吉米心里的脆弱,那个被黑暗包围的地方是谁都无法涉足的领域,那是她渴望却不可及的东西。
卢乔西永远都记得那晚的吉米,平静地没了往日的生机,面色苍白却仍极力微笑,他多想对她说,其实偶尔哭一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示弱并不等于妥协,就像喜欢并不等同爱情。
他心里那个快乐的吉米,终究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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