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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革命梦想家

蒋奔

笔名,挽歌。

男,1997年7月生于浙江湖州安吉县。

巨蟹座。

脾气温和,钟爱乡村风景,写作风格偏于人性思考,擅长严肃文学类

小说创作,写作初衷是想让别人过得更好一点。

作品见于《青春风》。

获首届新蕾杯青春文学选拔赛散文组全国20强。

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革命梦想家

■文/蒋奔

“小江,跟我去闹革命!”

无数次在梦中听到这句话,仿佛郑兄乐天的模样就在眼前。

他的样子越清晰,越明朗,我心中对这句话的愧疚便增添一分。

〈 1.2013年的夏天,初中升高中之前,学校安排了一次军训,我第一次见到郑兄。

走进教室,我随心找到了一个拥有不错视角的座位,抬眼,郑兄就站在教室的最中央,与周边一群女生闲聊着。风扇的喑哑响声散布在他声线的缝隙里,传到我这边的时候,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像是流不尽的泉眼。看样子,是个很能说的人呢,我心里想着。虽然相貌一般,但很外向,以后应该会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他随即单手向额头上一拍,显得十分失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没看头了,就把关注点又转移到我笔下的文章来。

写的是一些讽刺的东西,大到官僚政治,小到房价菜价,投稿一年多,写了短篇无数,长篇一部,始终没有一家杂志愿意发表我的文章。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还在坚持,梦想吗?得了吧!“梦想”这个词在现在看来显得极其庸俗,说梦想谁都会说,我顶多算是万千空想派中的一个罢了。越想越觉得没劲,冷不防边上传来一句:“你在写什么?”

我像是被踩了一脚的蚂蚁,手忙脚乱地收起我的稿纸,连说了两声没写什么。我知道一旦被别人看到我写的东西,必然会被嘲笑,嘲笑我的胡思乱想,嘲笑我的不务正业,甚至说我在发神经,写这些看上去不符合此时年龄的东西。所以说,我还是一个很懦弱的人,没有勇气把心中最热忱的东西展现给别人,更没有勇气面对别人的嘲讽。

“有事吗?”整理好纸笔以后,我询问起身边这个人。

“没事,你继续写吧。”他简单地应付了两句就走开了。

他走开以后,我便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刚才那个人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神经病吧。”我听完不禁汗颜,一想到他必然看到了我写的文章,就不免心有余悸。我这样担心了两天,却什么也没发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那是我与郑兄的初见,我原以为他不过是我生命里一个略带些意外的角色,过了便忘却了,但如今看来,似是这一生也难忘。

他原名郑余涛,说来可笑,我和他能成为朋友,全然是因为他胃口大,我胃口小,两人饭量正好互补。军训第三天,中餐时间,他来到我面前,十分随和地就问起我来:“听说,你就是我们班饭量最小的男生,把你的饭分我一点。”我略带迟疑地把饭团一块又一块扒拉到他的餐盘里,担心着这样会不会不卫生,可郑兄丝毫不顾及这些,埋头便开始扒饭了。而我只是习惯地一小口一小口夹饭吃,如果我们是一道风景的话,那也绝对是对比度过于饱和的风景。

我开始调侃他:“你吃这么多,不觉得撑吗?”

“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革命!”

仿佛戏谑的回答,在我心中,却久久回荡,像是雷电般劈着了我心中久未见光的干柴。

革命,这个词其实早已在我心中萌芽,因为怯懦,我从不敢和别人说起,但每当听到这个词,便难耐心中的激动。郑兄说这话时很随意,让我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那时候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 2.一顿饭的缘故,郑兄与我开始称兄道弟,我比较谦虚,就称呼他为郑兄。他扬言我们日后定能干一番大事,定能在中国掀起一番波澜。我问他凭什么,他只是笑了两声就支吾过去。

夏末时,初到一个新环境里的新鲜感就像这个夏季一样步入尾声。隔着学校的石栏,我看到外边的天好像更碧透。

郑兄给同学的印象一天比一天差,到最后除了我以外,便没人肯搭理他。因为他说话口无遮拦,总是触碰到女生的敏感神经,何况艺术班多的就是女生,他渐渐被孤立在教室的最后排。

就在班里的同学知道我是以中考分数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来之后,我的地位则被抬升到了制高点,虽然我觉得分数这个东西不怎么能让人高兴,但好歹我有了面子。面子这个东西往往是一个学生在班里地位的体现。于是我与郑兄就像是一个班里的两个极端,又仿佛不会交叉的平行线有了交点。

有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与初中的同学一起回家,他对我说起了这天在老师办公室里听到的一件事。他说:“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在讨论一个学生,说这个学生很难管教,总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语文课时就只知道睡觉,不怎么听课,就是不知道他中考时语文是怎么考这么高的分数的。”

他问我这个学生是不是我,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在语文课上睡觉,那是初中时的事情了,上了高中的这段日子里我一直都做得很低调,并不会引起班主任的注意。

可是在语文上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能有这番功力和自信呢?

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这番自信。曾经我以为我们所学的语文,就是文学,文学的价值要用分数来衡量。直到我发现这是一种怯懦、肮脏的想法。可我不敢去改变,因为分数至上的年代里,改变这个词,就和梦想一样遥遥无期。

后来郑兄对我说:“小江,那就和我一起去闹革命吧!只有革命,才能改变!”

〈 3.郑兄在班里,现在是被当作神经病来看待的。他总是在课间时突然大吼一句:“我要去闹革命,你们都别拦着我!”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产生的喜剧效果并没有表达出这句话本身的喜剧元素。多数人很反感郑兄打扰到了他们在课间睡觉的闲情逸致,少数人则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人生路上又多出了一朵“奇葩”的事实。

只有我把郑兄的每一句“革命”记在心里,我始终觉得他不像是在说笑,他是真的有这份心,有这份魄力。

有一次我正在写作业,他坐到我同桌的座位上,莫名拍了我一下,又把胳膊绕到我的脑后,说了一句:“小江,来和我聊聊。”我知道他一聊起来就容易激动,然后边上的人就会像看猴戏一样看我们聊些革命啊政治啊文学啊什么的。于是我推托起来:“郑兄,我作业还没写完。”

他立马就急了,把勾搭着我的胳膊抽了回去,用手抹了抹鼻子,大声喝道:“你他妈的除了写作业还会干点别的什么啊!”

我用柔和的语调反驳,是为了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还会画画、写文章。”他说:“得了吧!你的文章都不给我看,写出来有屁用!”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觉得多说无益,只会让他更加激动,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同桌回来了,很不留情面地说了一句:“滚!”郑兄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我担心他们俩吵起来,连忙说:“郑兄,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们再聊。”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为我留下了落寞的背影,映射在我的心里。我知道这样做对郑兄不公平,他把我当作知音,他以为我能像他一样拥有这番不去在乎他人看法的魄力。其实,我只是一个没有勇气的空想派罢了。

后来他再次和我说起要革命的时候,因为听得多了,心中的激昂之情也就变得淡了。我用得最多的敷衍的句子是:“郑兄,作业还没有做完,我们怎么革命?”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带着悲戚的,因为我也想无所顾忌地和他畅谈一番,我也想漠视别人把我们当作精神病人的看法,我多想和他交流我的看法、我的构想、我的赤子之心。可是心中燃烧着的烈焰像是被一面无形的墙挡着一样,闷死在胸腔里。

〈 4.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与郑兄一直期许着的革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革命革命,我们究竟是要去革谁的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构想仅仅只是构思和想象罢了,并没有真实的目的。以前我一直觉得革命就算不能带兵起义,那也应该像陈独秀一样,引领一场新文化运动。

郑兄一直厌恶的,是此刻学校里循环往复的生活和框定人思想思维的冰冷分数。他觉得什么东西不好,就该革命,这无疑显得盲目。可是在他身上有我不曾拥有的勇气,这是他最耀眼的地方,比起我的死要面子、空想主义,郑兄就比我高尚了许多。

艺术班里的学生,大多喜欢各式各样的动漫。因为国策的原因,许多优秀的日本动漫都被禁播,禁止引进。宫崎骏的《起风了》只在台湾和香港播映,在盗版和国策的影响下,内地的“漫迷”早已对此事耿耿于怀。班上的“漫迷”似乎都在愤恨、抱怨,唯有郑兄和他们不同。他对我说要想改变这样的现实,那就只能靠自己去改变,抱怨是没有用的,革命,依旧是革命!

他说,如果不能明确革命的方向的话,那就先从自己开始吧,革了自己的命,置之死地而后生,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那时,就能明确目的了吧。

后来,网上流言,许多流行的动漫,都面临着被禁播的危险,国家出台的禁娱令甚至要求各大电视台每天播放至少半小时的国产动漫。虽然不知真假,但在网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偷偷地匿名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抵制这一政策的文章,被转载得还挺多的,那时候我还很满足。我知道不仅是我有这份心,郑兄也有。所以在那之后不久,郑兄就联合了对面艺术与设计学院的一些“漫迷”成立了一个动漫社,取名:翻天漫团。顾名思义,他是想闹翻天。他十分招摇地宣布了社团的成立,我知道他是想借此宣传,好笼络更多的人加入,可是事与愿违,至少我们班没人觉得加入一个精神病人成立的社团会有前途。

郑兄依旧不在乎同学的看法,依旧每天在班级里扯着嗓子喊:“有谁愿意加入我们动漫社?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闹革命?”看着他十分努力地为社团做宣传却备受冷漠,我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好友知己,本应分担彼此的愁苦才对,只是我着实找不到方法去帮助他。依旧是懦弱。

等郑兄喊得累了,休息的时候,我问他:“郑兄,你成立这个社团的初衷是什么?”他看了我一会儿,用十分疲惫的声音对我说:“我总觉得革命应该是方方面面的,不仅你的文学、我的动漫需要革命,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太狭隘了。

其实谁愿意真的去革命呢?那都是被逼出来的,就像你只是想当个 或者画家,而我想当漫画家,可是当革命的大潮来临,我更希望后人铭记我们的身份,是革命家。”

我心中似是瞬间被点亮了一盏灯,黑暗之中,异常明亮,光芒盖过曾经燃烧的滔天火海,我心中无形的墙瞬间似乎就要被这光芒冲破了,灵动的思绪在我心中流淌。

郑兄你肯定不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也很辛苦。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快餐店老板,我的爷爷也十分辛苦地在快餐店帮我父亲打理。有一天饭店里来了一个很有权势的客人。他点了许多酒,喝得也十分投入。我父亲那时候就在担心他喝了这么多会不会借醉酒闹事,所以等他再次要酒的时候,父亲就不卖酒给他了。他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骂父亲不识时务,有钱不赚。父亲坚持不卖,他就对我父亲大打出手,我的爷爷见状来阻止,被那人一把推倒在地上。后来,我父亲不敌,被那个醉汉咬破了手指。到了派出所里,父亲也不敢索要医药费,所有的损失,伤痛,全由我家承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母亲这样和我说。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写文章,她骂我没出息,只知道写这些没用的东西。她说她这么想要我读书成绩好就是为了将来我可以不像他们一样这么卑微、苟且地活着,让我远离社会最底层的生活,最好不用再见到底层的人。

我那时开始反思自己,我读的书,上的学,是否仅仅只是为了将来能远离浮沉,那我所期盼的革命的意义又何在?大人们说,你连自己都过不好,凭什么让别人过得好?我不解,这样的想法,太过狭隘了,不是吗?

直到那天郑兄和我说了那番话,我心中的革命,才拥有了更广阔的气度。

已是下午,一天的课程下来,人心涣散。郑兄的眼皮看上去十分沉重,瞳孔边上也是血丝遍布。没了扯嗓子的力气,他只能到别人的座位上去一个一个做宣传、做思想工作,只为拉到一个愿意加入他动漫社的人。

到我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小江,你愿意加入我们动漫社吗?”那双疲惫而又失落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期许,“你画画很好,我很需要你。”

我不想让他难过,原以为那束光芒已经让我有了勇气,可事实上我还是没有改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保持着缄默。

我很害怕无声的拒绝会影响我与郑兄之间的关系,但郑兄没有怪我,只是希望我能为他们的动漫社写篇短的脚本。我想,他一定是开始理解我了,他变得成熟了,我多替他高兴,同时满心愧疚地面对着每天都会见到的郑兄。

第一次月考,郑兄徘徊在中游。那以后,郑兄的嗓门儿渐渐降了下来,大家都以为他考得一般,所以开始低调了。

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其实他一直都喜欢着坐在我身后的女生,就在月考之前,郑兄问那女生有没有兴趣加入动漫社。她当场甩下一句:“滚,谁要和你这个疯子一路,真恶心。”

这样的结局并不难猜,至少对于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的郑兄来说是正常的。

只是我没想到,郑兄看似没心没肺、乐观激进的外表之下,潜藏的是脆弱柔软的忧愁。

〈 5.“小江,其实他们说我是疯子也好,说我是神经病也好,这些我都习惯了,我都不在乎,只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郑兄泪眼婆娑的样子。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人觉得恶心。”

“你,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所追逐的梦想被人觉得恶心吧?”

“呵,你懂我。”

“一直都是。”

郑兄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似乎与我更谈得来。我也谈过恋爱,我十分能体会那种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异性有说有笑时的感觉。郑兄此刻心里的感觉,应该与我当初相差无几吧,尽管我对这女孩没有丝毫兴趣。

有一次那女孩问我语文的题目,题目比较复杂,我讲了好一会儿,恰巧郑兄来到边上。他大笑了两声然后说:“小江你太渣了,这么简单的语文题目都不会讲解。”

那女孩抢先我一步说了一句:“神经病!”转手就把作业本拿了回去,一副看见郑兄就不爽的样子。我这次也被郑兄逼急了,因为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人敢说我语文学得不好。

“得了吧你,你中考语文才考几分呀,就敢跟我转?”

“你几分啦?”

“110。”我本以为这成绩在这样一个艺术高中里已然是最高分。

“我中考112。”

我心中暗暗吃惊,回忆起过往郑兄在语文课上的表现,才惊觉,原来老师们在办公室里讨论的人是他啊。

也许我不应该吃惊,因为郑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已经带给了我太多的惊讶。

秋老虎,追逐着夏末的残余。校园里的香樟树永不老去,鼓舞着我们的青春年少。青草离离,算算日子,从我开始写作起,已经过了整整三年。我安慰着自己,能在三年的无数次投稿失败中依旧坚持着,这无疑也是一种勇气。

去革命,去追梦……心中的这个声音越来越亮堂,就像郑兄当初的明亮嗓音。

〈 6.那以后,郑兄就不再那么高调了,很多人渐渐忘却了他,见到他时就像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友善,也许三年之后再不会有人记得他在高一时看似发神经的模样。他们都看不到,其实我和郑兄一直都在努力着,为了最初的本心。

还记得给郑兄的脚本,是在台风菲特到来的时候写完的。那是我去年写的一部短篇,是我投稿初期最中意的一篇,那时投稿不中,一直闲置着,直到菲特来了才再次改编完成。菲特来的时候,浙江受灾很严重,可是《新闻联播》似乎对此不理不睬的,也没有组织捐款什么的。我问郑兄要不要写篇文章讽刺讽刺。他很豪爽地就答应了,还特别叮嘱落款一定要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我说好。我又说脚本已经发到他邮箱里了,他应了一声,就匆匆赶去画动漫分镜了。

我站在自家的玻璃窗前,挂了给郑兄的电话。窗外树木被窗前雨帘分割得很模糊,台风呼啸,斜雨不归,地面积水开始抬升。风雨卷席着楼下的柳条,旋转不停,唯有行人匆匆,逆风而行。

我猛地推开窗户,感受着风雨刺痛脸庞肌肤的存在感。我把手臂伸出窗外,逆风滑动,即使冰冷,却觉得心中终于有了逆着世俗风尘、遗世独立的勇气。另一只手发了一条短信给郑兄:我们去革命!

郑兄,如果有幸,你能把我写的脚本文档翻到距离结局下边两页的地方,你便能看到我这一生中说过的最豪迈的话了。写给你,也写给我自己,原谅我还是如 此懦弱,不敢把这些话放在显眼的地方给你看。

与世间的所有为敌,不挠不屈,遗世独立,幸甚。

期许革命大潮来袭,为梦前行,生生不息,幸甚。

愿后世之人铭记革命先烈之英魂,青年俊杰世代相传,方不负吾辈今番此等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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