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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我张了张口,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片刻之后,我凝了心神,慢慢道:“是孤失态……”

她没说话,执着筷子,好半天,终于说了句:“吃饭吧。”

我站起身来,正准备走过去,突然便听到了旁边谢清运的呻吟声,我连忙转过身去,想去照看,却见到一只筷子飞快而来,落在我与谢清运之间,入地三寸,足见功力。

“你再往前一步试试。”她开口,语调冷如寒冰,“我让你吃饭!”

“太子……”看到这个场面,小桃子不由得有些害怕,扯了扯我的袖子,颤颤道,“吃饭吧?”

我不说话,死死盯着边上面色淡然的苏域,片刻后,我忍不住笑了,握紧了拳,走到饭桌边上,冷声道:“好,好得很。”

说着,我走到边上,端着盘子就砸了下去,高声吼了出来:“吃饭是吧,我就让你吃!”

我以为,以苏域的身手,这盘子砸不到她头上。然而她却是躲都没躲,任由我把盘子砸到了她的头上。我看着菜混合着汤浇了她一身,片刻后,额角便有血顺着落了下下来,而她就坐在原地,动也不动,静静坐着。

“我从来不是心善的人,”她捏着筷子,许久,喃喃出声来,“我为什么要去吃这顿晚饭呢?”

说完,她突然就笑了,猛地站起身来:“撤了吧。”

然后如来时一般,又迅速离开了去。我瞧着她的背影,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小桃子:“我错了?”

小桃子没有回应我,只是对我竖起了一个手指。

“什么意思?”我觉得小桃子越发高深莫测。小桃子却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殿下,您刚才砸的那个盘子,是娘娘刚抢回来的古董,值东宫一个月的开销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捂住了胸口。

我觉得有点心疼。

小桃子接着叹息:“所以,殿下您明白,娘娘对这顿饭有多上心吗?”

我愣在原地,小桃子就开始召人进来打扫,旁边谢清运还躺在床上,有专门服侍他的侍女在给他换着额头上的帕子降温。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不由得拉了小桃子袖子:“去。”

“殿下?”小桃子侧头,有些不解。我挥了挥手:“去给我找个大师来,我要解惑。”

小桃子很快就让人去找大师了,在他找大师的时候,苏域也开始风风火火地抓起内奸来。按照木大泱给我的消息,城内百姓其实并不知道城内守军不足,且百姓是没有武器的,反叛当夜,是有人调走了禁卫军,给了陈国人消息,并指了兵器库的位置给百姓,才让临时的太子府这么容易被攻陷。好在木大泱连夜逃脱去给苏域送了消息,苏域又恰巧在回程的路上,这才及时赶了回来。

这个内奸其实很好查,能调动禁卫军的人没有几个,苏域直接点名抓了几个人,而后一连几天都再没了消息,木大泱因为这次护驾有功,也升官加了月俸,对此木大泱很满意,向后方写的信都多了几封。

木大泱是不会写字的,而我刚好又闲,所以每次他写给后方姑娘的情书,都是由我代笔。此番和他调情的这个姑娘叫陈芳,以前被卖进青楼做过一段时间花娘,后来自己花钱赎了出来,在青城开了家胭脂店,算得上是个有能耐的,但大多士兵瞧不上她当过花娘的事儿,都不愿和她通信,只有木大泱,第一次瞧见她写过来的信,便指着那信说——这字儿看上去最好看了,姑娘肯定也好看。然后便开始让我帮他代笔写信。

此番升职加薪,木大泱立刻便向陈芳进行汇报,我替他笔录,洋洋洒洒写了诸多他如何英勇的话,末了,我问:“行了?”

木大泱娇羞地说:“行。”

我便准备装信,木大泱突然又拉着我,红着脸道:“再加一句吧?”

“加什么?”我挑起眉来,明知故问。木大泱紧张地拉着我的袖子,好半天,娇羞地说了句:“等打完仗了,我就回去娶她,你问她愿不愿意。”

说完,为了遮掩他的羞涩,他一蹦而起,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地面的震动,故作镇定地说:“大泱,长那么大只,不要蹦。”

我刚说完这话,小桃子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往我边上一砸,高喊道:“太太太……太子!”

“大师找到了?”我看小桃子这欣喜的模样,赶忙询问,并附带拍着他的头,安抚道,“找到了也别这么激动,

“殿下,大师没找到!”小桃子非常诚实,我立刻收回手,把他踹开了,他顺手就抱住了我的腿,嘶喊道,“谢公子被娘娘的人带走不见了啊!”

一听这话,我愣了片刻,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谢清运不是还没醒吗?大夫不是说最好不要动他吗?”

说完,我便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苏域怎么会是在意谢清运死活的人?我踹开了小桃子,让木大泱去准备了马匹,便往外走去。

来到门前,我们一行三人便被一群士兵拦在原地,他们手持兵械,对我们恭敬道:“太子殿下,苏将军有令,请您在太子府歇息。”

“让开。”我冷下声来,站在前方的士兵动也不动,后面的几个士兵却是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小桃子,我急忙拽住小桃子的袖子,对方却是蛮横一拉,便将小桃子按了跪在地上,剑搭在了小桃子颈间。

“苏将军一并命令,”站在前方的人忽视了我的怒意,满脸镇定,不动声色,继续用着平稳的语调道,“将东宫内务总管小桃子大人遣回青城。”

“他们是北褚的士兵,”木大泱看了局势,靠近我,低声提醒,“上次那个北褚军官来了以后留下的。”

我没说话,小桃子倒是显得格外镇定,跪在地上,不断示意着我们快走。我看了一眼周遭,和木大泱对视了片刻,随后便猛地挥剑斩开了人群,翻身上马,木大泱随在我身后,一把大斧挥得虎虎生风。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我们会硬闯,我和木大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追上来的时候,我和木大泱已经冲了出去。

他们对我还是有所顾忌,不敢当街放箭,但为了追上我们,有几个干脆弃马而行,追着我们冲了上来。木大泱见这阵势,高喊了一声“呀”,大斧在空中一抡,调转了马头就对着那些人冲了过去。

“殿下先行!”他高喊,我看了一眼后方,见他拦住了那些人,立刻继续往前冲。

半个时辰之后,我终于到了校场,苏域正在台上观看操练,我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你来了。”她看了我一眼,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到似的,语调平淡,甚至连一个询问的扬声都没有。

“把谢清运给我带回来。”

“他和此次反叛案有关,”她回答得很迅速,“此番调动禁卫军的人中,有一个是谢家人。”

“那又如何?”我有些不解,“世家家族庞大,哪怕是谢家人做的,未必和他有关联。更何况他现在昏迷不醒,就算真有关系,那他又能怎样?”

“你脑子进水了吗?”听了我的话,苏域满脸嘲讽,“还是被美色迷得不能用脑子了?如果他和此次案子无关,他已经昏迷了,放在前线什么用都没有,送回去也无碍。如果他和此次案子有关,假装昏迷,再搞些其他事,你能防得住?退一步说,假设此次是他们谢家内部之争,谢家人想借战场之手杀了他,放在前线,始终还是威胁你我,你为什么不让他回青城?”

“他现在有伤,不宜移动。”我提醒苏域,“他才救过我,他的伤本来是该我受的。”

“那又怎么样呢?”苏域冷笑起来,“战场之上,生死由命,祸福由天,他的生死,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救你是他的决定,既然做了决定,就该想到后果。”

“你想让他死吗?”听到这样的话,我慢慢明白过来,“如果这是他谢家内部斗争,你把他就这么送上路,你这是在让他送死。”

“我没有想过故意让谁死,”她的面色冷淡下来,“我也没想过要故意救谁。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活在温床里,没有谁有义务保护谁,也没有谁有责任对谁好。我一直都是如此,也从未觉得不公。”

“我不管你是怎样,”我冷下声来,“我只知道,谢清运要养伤,我要让他在连城养伤,他在哪里?”

苏域不说话,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题。我转头看向旁边站的士兵,冷声道:“去查谢将军去向,将他带回来!”

士兵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看着我和苏域,最后干脆跪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磕头:“卑职不敢,卑职有罪。”

我突然觉得心上一阵冰凉,我提着剑,看着那个不断磕头的士兵,周边是校场士兵训练的操练声,苏域淡定地看着场下,仿若此时焦急的我不存在。

我转过头去,慢慢道:“苏域,我给你兵权,给你自由,不是为了让你欺辱我。”

“苏域,”我走到她身前,冷声道,“我最后说一次,下令,把谢清运给我带回来。”

苏域还是不说话,我猛地高喝出声:“跪下!”

这声音喊得响亮,整个校场都停了下来,看向了我们。片刻后,士兵们齐刷刷跪了下来,有人带头高喊出声:“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如浪潮一波一波传来。我红着眼看着面色不变的苏域,再一次开口:“太子妃苏域,跪下!”

全场再没了声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苏域慢慢转头看向我,目光一片冷然。我猛地出手,直接踹到了她膝盖处,她没有反抗,双膝一弯,便跪在了我身前。

“苏域,”我低头俯视她,咬牙,“于公,孤乃太子,你为将军,孤品级在你之上,然否?”

“然。”

“于私,你为孤之正妻,孤为夫主,夫主之言,理当遵从,然否?”

她没说话,死死盯住我,片刻后,却是笑了:“别想了,谢清运你找不回来,小桃子也送回去了。”

话刚说完,我扬手便是一耳光落在了她脸上。

“苏域,”我盯着她的眼,冷声开口,“你要记住,你已经不是北褚的战神青宣,今日你能在战场上,你能放肆如斯,都是因为我。你的一切不是你的,是我给的。我最后问你一次,谢清运往哪里去了?”

她的面色终于变了,我依稀能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几许受伤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但我仍旧强撑了下去,同她对视。许久,她终于扭过头去,慢慢道:“你能找到,你就去找。”

“好,”我被这话气笑了,忍不住退了一步,转头同众人道,“即日起,革除苏前锋代理孤意之权,从今往后,孤的命令,只能由孤亲自派人传达,听明白了吗?!”

“是。”众人跪在地上,齐齐应答,苏域跪在一边,目光落在远方,面色淡然,无喜无悲。

“来人,”我叫上人来,指向苏域,“将苏将军押下去,给我打,什么时候说出谢将军的去向,什么时候停!再将人分出去,给我找谢将军。”

说完,所有人便行动了起来。几个人押住苏域,我捏紧了剑,警惕地看着她,怕她突然反抗。以她的性子,没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然而她不动,任由着别人将她押起来,只是走之前,她突然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我,认真地问了句:“太子,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一时的感动和温情,你说可是?”

我愣了一下,她便不再说话,转过头去,被士兵押了下去。

我远远看着她一袭红衣越走越远,突然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然而想了好久,我终于还是咬牙叫了副将过来,将后面的事情吩咐了下去,先是将苏域失权的命令通告了下去,接着让人去太子府找小桃子和木大泱,最后一一向我详细报告了细致的军情。

等我做完所有事,已经是半夜。外面淅淅沥沥下了雨,我坐在营帐里,等别人来给我苏域的消息,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思索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和苏域成了这样呢?

我对她好,我信任她,可她没有感激,一步一步,欺我,辱我,忽视我的命令。我被她的言语伤害,被她的行为激怒,于是我的内心像一只拱起了身子奓毛的猫,拼命想要还击这一份愤怒。

不过,我想我终究还是太软弱,我做不到视他于无物,可是又没有台阶可下,最后只能呆呆地坐在帐篷里,等她回来。

可是我等了好久,雨声由大变小,都没听到苏域求饶的消息。最后当我听到外面匆忙的脚步声,我忍不住跳了起来,卷了帘子,张口就问:“太子妃招了?”

外面经过的士兵微微一愣,随后行礼道:“殿下,我们是赶去清点粮草的。”

我有些失神,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下去。等他们离开后,我终于还是从帘子里面走出去,赶去了苏域受刑的地方。

苏域是太子妃,一群大老爷们儿不知道怎么上刑,于是用了后宫的办法,用木板掌嘴,掌手板心,打板子。

我过去的时候,苏域被绑在架子上,嘴边、手上全是鲜血,她一声不吭,目光恹恹地看着周遭,仿佛这样的疼痛,一点都不疼似的。然而她额头大滴大滴落下的汗又违背了她的表情,我看着她,竟是觉得痛极了,好像那种疼痛不是留在她身上,而是留在我心上。

我一时不由得感叹我真是个好人,叹了口气,走到苏域面前,再次问她:“你还是不招吗?”

她不说话,把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寸一寸,似乎是在打量我一般。

许久,她却是问了我一句:“他很重要?”

她嘴上有伤口,每说一个字,那伤口就裂开,挤出了鲜血,然而她还是不停地问我:“比我重要?”

“不是他很重要,也不是比你重要,”我叹了口气,摇了头,“苏域,我打你,我罚你,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你在试图挑战我作为太子的尊严。平日里,我可以忍你玩闹,任你嬉耍,可是你却必须要记得,不管怎样,我是太子,我的权力是我的,你能用,是因为我给你用,而不是它是你的。”

“不要试图去拿走它,不要把我当作傀儡。”我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温柔道,“苏域,我们是盟友,我说过会给你你想要的,但是,你要乖。”

“找谢清运是我欠了他,为他打你,是因为你践踏了我作为太子的尊严。”

听这话,苏域笑了。她目光里倒映着我的面容,一张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叶清歌,我似乎从今天,才开始重新认识你。”

“我曾经以为你天真、软弱、优柔寡断、不知世事。”她叹息出声来,闭上眼睛,“这也意味着你干净、简单、懂得善良。可是叶清歌,我错了。”

“你不过是虚伪罢了。”她咯咯笑出声来,“你把自己伪装得像圣人一样。我欺负你,你对我好;我受伤,你不抛下我;我杀人,你阻拦我。我好像是最坏的人,你似乎始终是个好人,可是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你的权势最重要,重要到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侵犯,”她慢慢睁开眼来,一双眼中全是讥讽,“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的战争,不也从来只有输赢,没有其他吗?只是我的战争在战场上,你的战争在人心里。”

我没有说话,我感觉她在难过,于是我心上也忍不住难过,只是我没说出来,我也没表现出来。我想她说的是对的,但是又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能看着她的眼睛,好久,方才问她:“你疼吗?”

说着,不等她说话,我反手指着我的胸口,慢慢道:“我疼。”

“你说得对,我的确虚伪,我的确将权势看得重过一切,因为没了权势,我什么都不是。可是我每次去拿权势的时候,就像用心去拿一块火炭。它已经把我的心烫得疼了、焦了、烂了,但我还是要拿,不是我想,是我必须去拿。”

“可是苏域,”说着,我退了一步,注视着她,“你会疼吗?你愧疚吗?会害怕吗?”

她没有回答我,我转过头去,示意旁边的士兵将她放下来:“不说便不说吧,现在也追不到了。”

说完,我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前的时候,苏域突然叫住我。

“叶清歌,”她开口,我回头,看见她靠在她带来的一个侍女身上,嘴边有血流下来,她眼里落着蜡烛摇曳的火光和我的身影,她那么认真,那么认真地开口,“我会。”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将自己撑起来,抬起手,将手放到胸口,又道:“只是我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回答些什么,最终只能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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